荣义 夫瀛/文 晓赵/摄影
北京市龙顺成中式家具厂是“京作”家具的代表型企业,这个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中华老字号”,一直高举着“京作”的大旗。可到底什么样的家具,才算得上是正宗的“京作”?对于我们这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行业记者来说,还真是有点雾里看花。于是,我们约龙顺成的现任掌门人——厂长胡文仲聊聊。
去胡厂长的办公室要从龙顺成茶社穿堂而过,胡厂长还在外面办事,让我们在茶社稍事休息,有人给我们沏上了一碗香茗,新茶的芬芳随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们到过许多的古典家具企业,可唯独这龙顺成,总让我们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氛围:它也是中式装修,但没有遥远的封尘感;它也是古典家具,却不显得沉重和冷峻。龙顺成,它就象一幅浓淡相宜的大写意山水画,深邃幽远中透着随和与儒雅,大气中夹着俏皮,古朴里透着新潮,就如同这盖碗茶,丝丝缕缕都令人回味……
胡厂长回来了,还有龙顺成设计室的小代,加上我们两个记者。四个人坐拥官帽椅,围着黄花梨书案,品尝着樱桃、核桃和开口榛子,侃京作家具。
却谁知胡厂长先说起了“玩儿”。他说,北京人说的“玩儿”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娱乐游戏,那是一种执着的调侃,是对一种事物的技艺自谦而又欣赏般的表述。就如同“玩意儿”,代表着“名堂”,有褒赞或是贬损。但玩得炉火纯青了,就成了“玩家”。象玩蛐蛐,玩空竹,玩铜线瓷器,玩古董家具。
他又说起了“份儿”。北京人的“份儿”,是一种强烈的表现欲。是比“摆谱儿”更进一层的展示和夸耀,故而“丢份儿”就是丢面子。表现自己的“份儿”有多种多样的方式,置放一套赏心悦目的中式家具,也是“提份儿”的一种。
可“玩儿”的,还有吹糖人、捏泥人、画脸谱、粘毛猴、斗蟋蟀;而“够份儿”的,更有单弦、梅花大鼓、京韵大鼓、京剧等,与其比肩共生的,是“京作”家具。
“所有这些,都可以归类到一个范畴中,”胡厂长说,“那就是‘京味文化’。”
我记起龙顺成已举办了几届的“京味文化节”。也想起了这里的京剧票友大赛、书画大赛及斗蟋蟀大赛。眼前仿佛过电影一般,浮现出一幅幅的老北京民俗风情画,有故宫,有天坛,也有胡同和四合院,而所有这些情景,都离不开中式家具的映衬,恍恍惚惚,“龙顺成”三个字在其中若隐若现。倏忽间,我意识到了“京作”家具与“京味文化”的一种渊源,并渐渐地领悟到了胡厂长上面这番话语的真正含义。
胡厂长没有给我们一个结论性的答案,但我们据此对“京作”家具的定义做了一个归纳:所谓“京作”家具,就是以宫廷家具为基础,融入了具有强烈区域特征的“京味文化”,之后所派生出来的一种家具类型。
如果我们的结论成立,那么龙顺成的“京味文化节”,它的那些“大赛”,就都找到了理论的依托。从这个意义上讲,“‘京作’家具就是宫廷家具”、“北京人制作的家具”,以及只从家具的外在形态来定义的“京作家具”的观点,便显得苍白和片面了,因为它们或者是忽略了宫廷家具与地域文化的融合,或者是忽略了皇权文化对特定区域文化的主导地位,或者是忽略了物体的外在形态的变化性以及造成这种变化的内在因素。
难道不是这样吗?皇权的至高无上,导致了官宦对宫廷家具的追捧和效仿,这也必然影响到民间,形成这一区域家具风格的主流。但民间毕竟不是宫廷,大众对朝廷不仅有神秘和崇拜,也有讨伐和反叛。而民众的喜好,必然反映到家具制作上,使之实现了对宫廷家具的改造。
这种改造即为融合,融合后的家具制式,便成为流派的主导。在这个角度上我们再来审视“京作家具”的款式、纹饰及材料等方面的特征,就不难发现,它们不仅有皇权的意识,也有民众的意识,它是那个时代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和折射。先前谈到的“玩儿”和“份儿”,便都是这种意识形态的表现形式。
“没错,”胡厂长在这个时候插话,不知道他是赞同我们全部的观点,还是最后的这个观点。他接着说,“既然它对现时的意识形态有反衬作用,那么我们就可以把当时的‘京作’家具称之为‘老京作’,而对现代的‘京作’家具,称之为‘新京作’了。”
“‘新京作’有哪些特征呢?”我问。
“时代变了,京味文化也在变。新京味文化必然影响到‘新京作’家具。所以研究‘新京作’家具,首先要研究新京味文化。龙顺成的京味文化节,可以看成是这种研究的一个过程,也可以看成是对这种文化本身的一种体验,从中理解和感悟它的变化。应该说,对京味文化的理解和传承,龙顺成比任何一家企业都更有优势,不仅仅在于百年老字号的延续,工匠和工艺技术的延续,还在于对地域文化的感同身受。就拿北京人在企业员工中的比例来讲,龙顺成是最高的。”
“可以举个例子吗?”我们追问。
胡厂长微微一笑:“旧北京,满清的遗老遗少们整天提笼架鸟,腐败堕落,享乐型的慢节奏方式为生活主流。所以,那时的‘京作’家具奢华而繁缛。新北京,处处激昂,人们生活在高节奏的主旋律中,因此‘新京作’家具简洁明快更受人尊崇。这也是‘扬明抑清’风潮的另一个内在原因。所以我才说,家具的流派特征,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着的。……”
我们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我看到小代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黄花梨书案,发出声声脆响。这案台看上去还是那么古朴,而那食筐里的核桃却似乎比我小时候见到的更容易破壳;那开了口的榛子更易于食用;而那被嫁接和栽培的樱桃,更红更大更圆……正如辩证法所言:不变是相对的,变是绝对的!
又有人来为我们添茶,忽然间,我明白了龙顺成那与众不同的氛围,原来,那叫“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