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家具中的“奇”与“巧”

中国人的词典里有一些贬义词经常被人拿来形容那些奇巧而无益的技艺与制品，比如奇淫巧技、雕虫小技等等。自古以来，中国就是一个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使得中国人对于科技始终看得很轻。而在多个领域中长时间领先于世界又使得中国人对于海外的科技习惯性地轻视。这就导致一些工巧精妙或源自海外的物件被文人划归到了奇技淫巧、雕虫小技的范围。封建统治阶级，尤其是接受儒家思想的知识阶层为国人制定了士﹑农﹑工﹑商的排序，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工”在古代的地位之低。众所周知，明清家具之所以取得如今辉煌的成就与当时文人的参与设计是密不可分的，那么当然可以想见即便是在国力强盛的明清时代（不包括清代晚期），能够使用名贵家具的权贵们自然也不会在家具中运用那些被他们嗤之以鼻的“奇技淫巧”。然而时过境迁，如今人们在欣赏那些传世的明清家具时，一些设计独特﹑工艺奇巧﹑用材罕见的家具不仅不让人嗤之以鼻，反而令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不禁惊叹我们的祖先所设计制造出的这些“另类”家具。

一、明清家具的“奇”

图1--柞木折叠式炕桌（清中期）

明清家具中有一类家具使用了精妙的机械结构，有的便于家具折叠携带，有的便于开合使用。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想象这些也是与大名鼎鼎的圈椅、交椅、万历柜等同时代的明清家具。比起常见的家具，它们的机械结构更易损坏，但能够完整保存至今并被不断使用着尤为不易。

图2--炕桌底部的折叠情况

如折叠式炕桌（图1、图2），根据清宫《造办处活计档》有关于折叠腿桌、活腿桌等的记载，民间亦有“獵桌”之称。明代便已有这种折叠旅行桌，结构为四足各自独立，由轴与桌体连接，折叠时，四足可分别向中心翻转。此桌的结构则是两足为一组，上有横枨，下有底枨，由上枨的合页与桌体相连。此桌的结构还特殊在为求牢固做成了双层式（图3），可有效抵抗颠簸而不易散开。这与今天的攒边嵌板结构有异曲同工之妙。家具的四角有厚重的铁包角、錾花鎏金，既作为装饰，又有加固作用。

图3--炕桌层板结构示意图

还有一类“奇”家具奇在它们独特的材料。众所周知，明清家具以使用优质的硬木作为材料而名满天下，即使不是硬木也是非常名贵的木材，如楠木、黄杨木等。但明清家具中就有这么一类非木制的家具也格外引人瞩目，其中又以珐琅家具最为罕见。中国自古就是全世界当之无愧的瓷器之国，近代以前，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的瓷器烧造水平可以与中国相提并论，因此珐琅作为一种瓷器舶来品能在中国扎根立足并且发扬光大实属不易，也更加凸显了它的独特魅力。这也是我们引以为自豪的中华文明对当时世界其他地区科技成果少有的肯定。珐琅器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源自波斯的铜胎掐丝珐琅，约在蒙元时期传至中国，明代开始大量烧制，并于景泰年间达到了一个高峰，后世称其为“景泰蓝”。此后，景泰蓝就成了铜胎掐丝珐琅器的代称。另一种是来自欧洲的画珐琅工艺，它在清康熙年间传入中国，成为珐琅彩。其中铜胎掐丝画珐琅由于需要大量的金属铜作为原料，而铜在古代本身就是主要的货币，所以更显得珍贵。正因为珐琅瓷器的烧造成本居高不下，因而传世的珐琅家具数量稀少，难得一见。笔者查阅大量资料后才找到一把铜胎画珐琅座椅（图4）。

图4--清乾隆掐丝珐琅扶手椅

此图是按照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实物绘制而成，此椅无论是造型还是装饰都带有明显的西洋风格，这与珐琅是一种源自海外的工艺不无关系，而且也反映出当时的家具风格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西方的影响。

二、明清家具的“巧”

今天，明清家具在全世界范围内享有很高的声誉，除了家具本身采用了无与伦比的优质名贵硬木作为原料以外，精妙的卯榫结构、和谐的造型也是明清家具能够赢得全世界青睐的重要原因。但明清家具归根结底属于古人的创造，必然受到那个时代的限制。很多人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待这些“古董”家具，认为它们缺乏设计感，有些地方过多地注重装饰而忽略了实际用途或人性化的设计。这样说并非毫无道理，毕竟中国明清时代是中国封建王朝的巅峰时期，任何人工的东西都必须服从于那个时代的思想观念，服从于统治阶级彰显自己统治地位的需求，家具自然也不能免俗。而那个时代文人中庸保守的儒家思想必然深刻地影响了当时家具的设计，求新求变的大胆“创新”多少是不为主流文化所接受的。但是，如果单纯地认为明清家具中不存在巧妙的功能化设计，不存在今人提倡的人性化思想的话，显然又是不够严谨的。笔者查阅资料发现，有些明清家具设计之巧妙着实令人大开眼界。明代万历年间的一只药柜，柜子正面及两侧面上下描金菱花式开光，内绘双龙戏珠纹，门里绘花蝶图，外观无比精美。但柜内部的设计才真正的是奇思妙想。柜内中心有八方转动式抽屉，每面10个，两边又各有一行10个抽屉，每屉分为三格，共可盛药140种。屉面上涂金签名，标明中药名称。这样的设计不仅充分考虑到了药品繁杂的种类，设置了足够多的分格；同时运用旋转的设计又最大化地节约了空间，可以想象这种药柜使用起来会是多么的方便。由此可见，古代能工巧匠的设计智慧与独特创意即使放到今天依然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图5--填漆戗金龙戏珠纹宴桌

图6-宴桌面板

还有一类家具巧妙在它们出众的人性化设计思想里。很多人都有过在酒桌上打翻酒杯或盘碗的情况，不仅容易弄脏衣物，如果宾客满堂更是尴尬无比。这个在今天都不易解决的难题，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我们的祖先用一种精巧的设计迎刃而解了。如这张故宫旧藏清代早期的宴桌（图5），采用双层桌面设计，上层桌面四边起拦水线（图6），正中葵花式开光线刻戗金双龙戏珠纹，下层桌面镂二十四圆孔，孔间饰朵云，可置碗盘之用。碗盘酒杯置于圆孔之中大大提高了稳定性，因此不易打翻。采用双层桌面的设计还能满足平时不摆放碗盘时的使用，总体感觉非常人性化。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充分保证设计功能的同时，此桌装饰有金漆龙纹，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体现了皇家独有的气派。

此外，今天人们经常提及的多功能家具在明清时代也已经出现。在五金连接件品种还很稀少的古代，纯粹靠木材构件与卯榫结构的巧妙使用就能使家具做到开合有度、收放自如，工艺的精妙程度令现代人都自叹弗如。如三联棋桌（图7）的桌面利用活榫做成可抽拉式结构，正中桌面为活心板，绘黑地红格围棋盘，盘两侧带有带盖棋子盒，装黑白料制围棋子。棋盘下有方槽，内装抽屉两个，以木匣盛装雕玉牛牌24张，雕骨牌32张，骨骰子牛牌两份，纸筹两份，骰子筹一份及木刀、小镊子等工具各一份，锡钱两串。这种独特的设计满足了人们对不同娱乐方式的需求，是名副其实的多功能家具。

三、思考与总结

中国素有文明古国之称，近5000年的历史中，我们在大多数时间里都领先于世界，家具方面更是如此。明清家具在今天的收藏市场上屡屡创下天价就是对那个时代中国强大国力与国际影响力的最好证明。看到明清家具中这些所谓的“奇淫巧计”之后，我们不难发现，只要我们愿意接受、肯定别人先进的东西，就会创造出类似甚至更好的产品，比如珐琅家具。在如今崇洋之风甚浓的时代，我们更应该看到是我们祖先原创的那些具有独特设计元素的家具，它们结构精巧、造型美观，融合了实用价值与艺术价值。在我们有些盲目追求西方设计的时候，不妨回过头看看我们自己的设计，虽然它们在古代可能不受重视，但在当今却具有极高的借鉴价值。这里讲的不是单纯地复古，而是追根溯源去找寻拥有我们本民族特质的东西，为今后的中国家具设计另辟蹊径，同时将明清家具的精髓发扬光大。（载于《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2012年第四期，作者：吕九芳 刘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