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家具修复中的“老活”

编者按：

谈到宫廷家具的修复，就不得不说起一个人——关毅，北京世纪宣和中式古典家具技术研究院院长、太和木作创办人。近年来，关毅潜心研究中国传统木作，亲自主持故宫博物院乾隆花园古旧文物家具修复研究项目。就宫廷家具的修复来说，他有话要说。

宫廷家具修复中的“老活”

修旧如旧

宫廷家具属于文物，因此，故宫家具的修复是文物的修复。文物的修复与一般家具的修复存在很大不同。宫廷家具的修复必须坚持“修旧如旧”的原则。目前，宫廷家具以明清时期的家具为主，明朝家具做工精巧、造型优美、风格典雅；清朝家具雕饰精美、形式繁多、雍容华贵。无论是明朝家具还是清朝家具，都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平，但两者的风格差别明显，因此，如果修理不当，极有可能破坏原有家具的结构和风格，那就违背了“修旧如旧”的原则，也就不是修复而是破坏了。

要实现“修旧如旧”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要求修复者拥有丰富的历史知识和工艺水平，要非常熟悉家具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历史特征和工艺特点。作为文物，宫廷家具具有不可逆性和不可再生性，因此，修复者要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在修复之前，先进行论证，在理论上找到修复的依据。论证的过程也不简单，很多时候并非由一个人说了算，而是多位专家在一起讨论，还要查找众多的相关资料，从理论上找到修复该家具的依据。比如乾隆花园的修复，这是一项巨大的修复工程，首先要清楚乾隆花园是乾隆退位后做太上皇时建的，它代表了乾隆时期最高的工艺水平，其艺术形式多样。而且，乾隆朝受国外设计风格影响比较大，其家具中融入了一些西洋的特色；材质以紫檀为主，基本上采用典型的传统手工工艺建成，从而形成一种独立风格的乾隆盛世家具特点。因此，要修复好乾隆花园，首先应非常熟悉这一时期的家具特点。

找到修复的理论依据之后，还要按照严格的申报和审批流程来进行。在实际修复过程中，更要严格按照修复流程和各种工艺要求来进行，保证该修复的家具确实与它所处的那个时代相符，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为了保留历史的传统，宫廷家具的修复要尽量采用传统的工艺手段，修复使用的工具与技法都应是手工的，尽量不用电动工具。由此可见，修复时使用的是物理方法，而不是化学方法，现代科技在文物修复中没有多大用处。

除脏修旧

一件家具经论证确定要修复之后，需要做的就是除脏修旧。“脏”和“旧”不同，“脏”是家具表面的灰尘污渍等，“旧”是岁月在家具身上修下的痕迹，如缺口、划痕等。

很多人觉得除脏应该很容易。其实不然，宫廷家具的除脏和其他家具的除脏有很大差别。在对宫廷家具除脏之前，要先判断家具上的“脏”是什么“脏物”，有时候甚至需要化验，确定“脏物”的成分构成，再决定采用与其相应的除脏工具、除脏材料和除脏方法，尽可能保证除脏中不损坏家具本身。

除脏不容易，修旧更不容易。修旧拥有很多道工序，包括开拆、选料、设计、安装、打磨、消毒、擦蜡等，每道工序都不简单，都需要修复者以高度负责任的态度来对待。

宫廷家具不能盲目开拆，拆卸前需要熟悉传统家具的榫卯结构等，然后再按照其结构逐个拆卸，并在不同的部位标上序号以方便于以后的安装。

修旧时要根据残缺的部位选择合适的材料，尽量要求选用同一个年代的同样木质的材料，要做到材质统一。除了木材的选择之外，胶的选择也很有讲究。现代家具通常都使用化学胶，而宫廷家具的修复绝对不能使用化学胶，而是鱼鳔胶。这是因为化学胶有味，污染空气，对人体有害；而鱼鳔胶无味，对人体无害，且胶性稳定。虽然鱼鳔胶制作成本高、工序繁杂，但宫廷家具的修复还是必须用鱼鳔胶。

宫廷家具的设计很有讲究。宫廷家具设计之前先有宫殿的图纸，宫廷家具要按照宫廷的整体布局来设计。宫廷家具的设计还要同时考虑是否结合了博古图案、汉代石刻图案、青铜器图案以及玉雕、金银嵌等工艺。不少宫廷家具的设计非常复杂，比如一块纯板，由上万条紫檀丝和竹丝组成，细如发丝，织成锦垫，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因此，修复宫廷家具时，需要认真设计，有时候甚至要不计成本才行。

宫廷家具的打磨也非常有讲究。打磨是宫廷家具修复中最重要的工序之一，所用时间与加工时间基本相当，这样才能保证配件光洁度、手感与原家具基本相同。另外，一般现代家具用磨砂打磨；而宫廷家具的修复用比较柔软的莝草来打磨，目的是避免修复的家具上面留下粗糙的打磨痕迹。

一米一尺法

宫廷家具的修复并非修复到百分百看不出丝毫痕迹才算最好，恰恰相反，还需要留下一些修复的痕迹，因为修复不是弄虚作假，不是为了粉饰和作假，不是要让所有人都看不出哪儿修复了。尽管修复需要体现出修复者工艺的高超，但一定要留下修复过的痕迹，要让后人能看得出哪儿曾经修复过，使人既不能轻易地看出其明显的区别，又不能完全看不出其修复的痕迹，从而给后人留下宝贵的文化遗产。所以，要想使宫廷家具上遗留下来的各种历史痕迹都能完整地保留下来，关键是掌握一个“度”的问题。

为了既能达到修旧如旧又能达到留下痕迹的效果，宫廷家具的修复需要遵循“一米一尺法”。所谓“一米一尺法”，是指修复要达到隔着一米距离无论外行还是内行人士都看不出是否进行了修复，隔着一尺距离则普通的非专业人士看不出而内行人士能看得出是否进行了修复。

总之，宫廷家具的修复是一个恢复、记录、传承甚至是创新的过程，面对的是历史经典，其修复过程中有很多“老活”需要人们继续继承和发扬，而不至于埋没于历史的尘埃中。也只有通过这些“老活”的历代传递，那些曾经伤痕累累的宫廷家具才能真正变成反映历史原貌、蕴含文化内涵的艺术品和收藏品。（载于《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2012年第三期，作者：关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