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椅下 天上地下——浅谈古典家具在戏曲舞台上的艺术外延与文化释义

生活中的桌、椅、柜、箱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具了，但在戏曲舞台上，它们的身价就提高了。因为它承载了更大、更多的内容——缺少它们，戏不成戏，而摆上它们，戏台上便有了室内室外、堂上堂下、宫廷市井甚至天上人间的分别。

桌上桌下

一桌两椅，是传统戏曲舞台上最基本的道具摆放形式。京剧本就是很写意的艺术，而京剧中的一桌两椅、台帘桌帐等，都是京剧的写意所在。

舞台上的桌，其实就在一张普通桌子表面蒙上一领带装饰或华丽或简素的桌帐。当然蒙何种样式的桌帐，要根据剧情需要。而就是这种简单的布置，赋予了舞台上的桌很多特定的含义：“跳过桌子便是跳墙；站在桌上便是登山；四个跑龙套便是一千人马；转两个弯便是行了几十里路……”这是胡适先生对京剧舞台的精僻描述。

桌在舞台上不仅仅能代表桌，在很多情况下，它替代了案、神台、八仙桌、酒桌甚至是台阶、山峰……在《打金砖》中，桌既是皇帝刘秀的龙书案，到后来又代表专供祭祀的神坛；在《铡美案》中，桌是包拯用来断案的奏案；在《击鼓骂曹》中，桌是曹操大宴群臣用的酒桌；在《三岔口》中，两位武侠将桌子变成了摸黑打斗的平台，它时而代表床，时而又代表凳，它几乎概括了客房中的所有家具。

（《三岔口》中桌已化身为床）

在武戏中，常有“两张桌子”、“三张桌子”之说，这是指演员在表现从“山上”、“屋顶”等高处翻下来的高度。如：两张桌子垒放在一起，后边衬一块画有山、树、草、云彩图案的三合板，就代表一座山。作者在《盗仙草》中表演白娘子在仙山取得灵芝草后，就是从这个高度翻下。在《奇袭白虎团》中，志愿军战士也是从两张桌子高的“山”上翻下来插入敌后的。三张桌子码在一起，代表更高的山或屋顶，著名武打演员于荣光从影前表演京剧《伐子都》时，就是从三张桌子高的“大殿顶端”翻下，来表现子都之死这个场景。三张桌子垒在一起，高度已接近舞台顶，约有三、四米高，演员从这么高的地方翻下来，依然要身轻如燕落地无声，对功力的要求很高，如今能翻三张桌子的演员已经不多了。

在京剧舞台上还时常要用到多宝阁之类的家具，但又不可能真的把多宝阁抬到舞台上去，因为那不光太费力而且效果不太好，不利于舞台下观赏。怎么办呢？聪明的京剧艺人们用桌子解决了这个难题。把桌子立着摆放，就成了多宝阁和祭奠用的台子。在程派名剧《锁麟囊》中，赵守贞为永记赠囊人的恩德，将锁麟囊供于小楼之上的阁台中，这是一个类似于阅报栏那样宽大的木台架。用立着摆的桌子来表现恰当而巧妙。

椅凳的大写意

和桌一样，舞台上的坐具，也没有皇宫椅、官帽椅、圈椅、玫瑰椅之类的区分。用来代表上述符号的，都只是那普普通通的两把椅子。椅帔，指在戏曲舞台上，加盖在椅上的装饰物，多为绸制、绣花，颜色根据使用环境和场景的不同而变化，其作用是使舞台上的坐椅跟生活中一样丰富起来。皇帝坐的就是龙椅，小姐坐的就是玫瑰椅，酒席筵上摆的就是灯挂椅或官帽椅……椅帔的变化，不仅说明了椅子种类的不同，同时也向观众表明坐椅子的人的身份。

舞台上的椅为木制，漆红色。根据不同场景的需要，椅在舞台上的摆放形式也是多种多样，可多可少、可分可合。它们有时作为真正的坐椅使用，有时则可以指代其他的事物。

（武戏中椅子的应用）

当它们用来代表坐椅时，根据其与桌的相对位置的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同。桌与椅的基本组合为：大座、小座、八字跨椅、骑马桌，大座一般可表示金殿、公堂、书房、店房、酒馆等公共场所；小座及各种组合的跨椅，一般表示客厅、二堂、内室等家庭内的公共区域；骑马桌则用于代表书房、卧室、店房、船舱等室内相对封闭的环境，有时也用以表示花园、长亭等室外打座之处，展现了戏曲中大量的静态空间。大、小座一般是尊长者中正座，晚辈、下级侍立两旁；八字跨椅和骑马桌往往用于宾主、夫妻等平辈对座叙谈。

值得一提的是，戏曲中对“坐”的表现，并非写实。在许多讲述汉朝和三国时期的故事中，同样用了“椅”来作为坐具，尽管那时的人们还比较习惯于“席地而坐”。毕竟穿戴着一身行头的演员跪坐或盘坐在舞台上，既不方便也不好看，而且那样一来也就没法唱了。因此观众看这几出戏的时候不可太过教条，需知夸张和写意正是戏曲艺术的魅力所在。

戏曲舞台上，椅子不当椅子用的情况也是很多的。比如在京剧《武家坡》中，王宝钏在路遇已认不出相貌的离别了十八载的丈夫薛平贵后，慌乱中跑回居住的窑洞，搬一把椅子，椅背朝外，权当关闭了窖门；在京剧《三娘教子》中，一把椅子代表了一架古代的织布机，女主人公把织布机的机杼砍断，以教育孩子；在京剧《长坂坡》的“掩井”一折中，椅子代表了井台，刘备的夫人登上椅子再跳下来，就算是“投井自尽”了。

和椅子相比，凳在戏曲中的出现就少多了。舞台上常见的凳，有普通的方形小凳，也有长条形的板凳。方形小凳用来代表绣墩、脚踏之类的坐具，一般是在戏曲故事中奴仆、臣子等地位相对比较低的人坐。而板凳则是舞台上的贫苦劳动者的坐具，比如《红灯记》中的磨刀人。

（京剧舞台上的宫廷陈设）

舞台上出现珍贵硬木家具的场景，是在近年排演的清宫戏当中。但即便是“皇宫大内”中的家具，在舞台上也只用一般的柴木家具来表现，顶多是用来围挡家具的布幔绣得华丽些。原因不言自明——哪个剧组也不可能搬着厚重而昂贵的红木家具到处跑，戏就是戏，意思到了就行，点到为止嘛。但就是从这些普通的柴木家具中，我们感受到了宫廷的富丽堂皇，感受到了戏中人与家具之间的情感交流，它带给我们的艺术享受一点都没有因材料的廉价而消弱。

（本文作者现为国家京剧院三团副团长，国家京剧院著名青衣、武旦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