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一梦三十年

高宏伟/文 

 （中国红木古典家具网原创文章）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一名教书匠将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迎娶进了洞房。那位教书先生就是我，美人就是咱的贤内助。那洞房是一间不足11平米的租来的斗室，可能还比不上王宝钏的寒窑。木家具不多，满打满算就三件：一张床、一件衣柜、一个小板凳。

新娘一进门就学苏小妹为难新郎：“既然称俺为美人，可知夫君置办的美人榻在何处？”

我夫人是原天津大户人家的千金，她姥爷是商界精英，瓷器生意做到了日本。老人家酷爱收藏，和当时的收藏大家张伯驹等素有往来，至今两家后人还保持着联系。美人榻这东西，对她是耳熟能详。

夫人常向我讲述五十年代她小时候的故事。老爷子住天津东北角的一个四合院，正房里是一水儿的中式古典家具，厢房是一套菲律宾红木的西式家具。有一年天津发大水，屋里水深一尺多，在水中浸泡数日，家具榫卯不开毫发无损，真是好东西呀！

老爷子视外孙女为掌上明珠，要什么给什么，儿时的玩具竟然多是古董，比如紫檀木雕螭龙镇尺、竹雕青蛙、象牙串珠等。还有一个是老爷子从日本带回的茶盅，倒进水就会浮现一个日本美女的影子。我七十年代曾在她姨妈家见到一个精美的鸟笼，据说曾经是某个贝勒爷的爱物。

面对千金小姐，咱英雄气短。往近里看，我当时月薪370大毛，过平常日子尚且捉襟见肘，哪里敢奢望美人榻；往远里看，高家历史上官宦富豪寥若晨星，最高级别就是北宋的太尉高俅，可实在离太远了。咱只能动用最浪漫的想象力，对夫人承诺数年之内一定买回一个红木碗橱，打开柜门，里面红的绿的饮料您随便喝——这承诺乃真实情景回放，绝非虚构。

虽然物质生活匮乏，但那是改革开放初期，是一个春风浩荡的年代，人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为了兑现承诺，我也开始奋力拼搏，以悬梁刺股之精神，囊萤凿壁之干劲，成为大步奔小康中的一员。

天道酬勤，十年之后，我那间斗室换成了两室一厅的新房，请木匠打造了一套五合板的组合家具，不少邻居前来观摩学习，让我夫人着实风光了一回。那个年月流行自己打造组合家具，年轻人结婚要置办的东西称为三大件，即自行车、缝纫机、大立柜，红木家具对任何人来说都仍然是一个遥远的梦。

又一个十年弹指一挥，我们搬进了三室两厅的新居，抚摸着新购置的一套崭新的楸木雕花家具，我感慨不已。

时间随着张也“我想告诉未来，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的歌声进入了新世纪，逐渐鼓起的腰包使我有了亲近红木的底气，已经有实力兑现当年的许诺。我先是从一个买家的角度了解品质和价格，走遍了我们这个省会城市所有经销红木家具的商店，不知不觉越走越远，远到了京城。仅北京高碑店家具一条街，就去过三次。从河北青县和大城古典家具基地，到福建仙游和广西东兴，过眼的家具有上千件，真见过不少好东西。曾记得有一个外号刘大眼的商家，有套小叶紫檀雕云龙纹顶箱柜，精工细作洋溢着皇家的气派，要价40万；一个姓白的小伙子有一组明式越南黄花梨家具，包括床、桌、椅、柜、几，还都是厚板大料，要价仅50万，放在今天，几百万也不给呀。

刚开始那几年，阴差阳错与宝物失之交臂时，总是后悔莫及。但随着越走越远和时间的推移，东西购足了，买卖的意识逐渐淡薄，目光变得恬淡和洒脱，成了充满乐趣的欣赏学习过程。几年之内，我读了不少有关传统家具的专著和杂志，朱家溍先生的《故宫退食录》、王世襄先生的《锦灰堆》等著作，近年出刊的《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都是我案头床前的最爱。

走路和读书，让我不仅了解了有关木材和家具制作的一些常识，还神交了数位文博、收藏界的大师，他们的学问人品令后辈敬仰，掩卷之后不仅有脱胎换骨之感，更有一种前往收藏着他们所捐宝物之所朝圣的欲望。于是我走进了上海博物馆，以及马未都的观复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天津艺术博物馆、辽宁博物馆等，这里珍藏着王世襄、朱家溍、朱启矜、徐世章等收藏大家捐献的文物。他们可不是一般的藏家，他们的人生经历都是一部书。

2008年是改革开放30周年，搬进别墅的我抚古思今感慨不已。原来的小板凳早已被红木交椅所取代，旧衣柜也换成了雕花顶箱柜和清式罗汉床等，加上室内陈设的奇石、木雕、瓷器，墙上的湘绣、剪纸、书画展示着咱作为居室主人的趣味和雅兴。

前不久，有位开家具店的朋友叫我去看他新到的美人榻，料是缅甸红酸枝的，床榻浅浮雕几片舒展的荷叶，床围子是透雕的五谷丰登，构图新颖，雕工精湛。东西不错但要价不低，犹豫不决之时，蓦然想起美人迟暮的老伴和洞房花烛时在寒窑中曾有的细语。那情景恍然如昨，真乃一觉醒来，大地已是春雨梨花。风雨相伴三十年，虽然韶华易逝，但我始终以美人相称呼，偶尔也直呼“常在”（清代皇宫中妃嫔地位较低者），温柔中表示一下片刻的不满。

三十年的改革，三十年的姻缘，三十年的寻梦，不妨就请来这美人榻作个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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