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写鼻烟 烟壶似诗

——对一只白玉烟壶的阅读笔记
宋建文/文

    一只民间出土的白玉烟壶吸引了我。
    铜托与粉红色碧玺盖上的包金已经锈绿斑斑，但与托儿相连的鹿骨勺仍然完好地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拽出壶盖，几点原盖上的锈斑执著地留在白玉壶口，似乎在证明这只烟壶的生存时间。
    工是老工，砣子磨出来的，左右两侧的兽面俯首栩栩如生衔环而视，两面的诗词楷书遒劲隽秀。
    一面诗为：鸭绿名传澹把菰，好从鼻观味清腴，到头双眼秋山豁，为尔芳芬贮玉壶。篆书长方印二字：紫御。
    很明显，此诗写的是上好的鼻烟，鸭头绿色。
    读到此处我们自然想到了当时那些鼻烟品牌，五花八门五颜六色，进口的与国产的叫人目不暇接。从澹把菰的“把”字写法，我们可以粗略推断此壶的制作时间当在康熙至乾隆年间。
    澹把菰是明末清初烟草的外来文译音，资料所查，澹把菰三字之中“把”字的这种写法，只在刊于康熙三年（1664年）方以智写的《物理小识》和刊于康熙二十六年（1688年）陈子所著的《花镜》两书中出现过。从汪士祯的《香祖笔记》之后，烟草的音译写法就几乎都是“淡巴菰”了。
    查找该诗的出处，无意中还发现了一个关于鼻烟结论的以讹传讹，即：飞烟和鸭头绿并不是国产鼻烟的品牌。
    许多文章都说鼻烟品牌国外的以“大金花”“小金花”著名，国产的以“飞烟”“鸭头绿”最著名。刊于乾隆30年的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1765）中有云：“澳门纪略载：西洋出鼻烟，上品曰‘飞烟’。稍次则呈鸭头绿色，蕨味微酸，谓之‘豆烟’，红者为下。”
    清末民初许可编撰的《清稗类钞》中记载：“国初，西洋人屡以进贡，朝廷颁似大臣率用此，其品已飞烟为上，鸭头绿次之”。
    综合分析上述资料可得出如下两个结论：一、飞烟和鸭头绿都应该是进贡的洋烟而非国产。二、飞烟和鸭头绿都不是鼻烟的牌子，而是形容鼻烟成色的用词。‘飞烟’和‘豆烟’相对，说的是烟粉之状态，上品鼻烟烟粉之细之轻见风则飞为乌有，赏鉴去年从国贸《中国古玩艺术品博览会》上买的小金花时也确实找到了这种感觉。
    鸭头绿说的是它的烟粉之色，像鸭头上绒毛的绿，古诗词中我们也经常见到，如李白《襄阳歌》诗句“遥看汉水鸭头绿”，如苏轼《次韵王巩独眠》诗句“泗水茫茫鸭头绿”，等。
    说完鼻烟的成色品牌，题诗又进一步写出吸食鼻烟作用人体的过程，给人如临其境的形象之感，如此妙哉，酣畅淋漓，所以诗人要把它装在这个精心制作的玉壶里。
    另一面题诗似乎也是写鼻烟的：最爱临风沁玉庐，闲中清腴可能无，祛魔不减旃檀树，宁独酸咸与俗殊。两方篆字印章：一晓一枫。
    这简直就是诗人主人临风赏壶赞烟的绝妙图画，这支心爱的玉壶，把鼻烟的清香装在里面，作者想到了它的作用强过神树，也想到它的酸咸之味，与酸咸为伍远离平俗而独树一帜。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此时的鼻烟还没有被广大的群体所吸食，还没有到了汪士祯在刊于康熙44年的《香祖笔记》（1705）所记载的妇孺皆吸鼻烟的时代，我们能不能就此推断，此壶应该制于康熙年间的清早期？
    直接写鼻烟的诗很少见，把写鼻烟的诗刻在烟壶上的就更少，就我来说则以前从来未见。
    烟壶很多，能够让人一眼看上的不多，端详把玩了一阵仍然让人看得舒服看得上眼回味无穷的就更少，该壶恰有这样的魅力。
    因此我说，烟壶似诗，这支烟壶就像诗一般富有节奏、富有韵律、以小孕大，给人以无尽的联想和回味。
    整个造型，严谨规整，标致的扁圆形，就如我最初见到《故宫鼻烟壶选粹》图册里的碧玉绳纹扁圆形烟壶一样爱不转睛赞叹不已，大有销一毫则少，添一毫则多的感觉。
    壶口微微外撇，更增加了整个壶身的英俊。两侧兽头辅首衔环瞠目，炯炯有神，刻工极细，惟妙惟肖，有跃跃欲出的动态感。
    于是让我们不得不张开联想的翅膀：烟民的守护神？主人威严的象征？
    右侧辅首位置的玉质不是很好，杂质多且颜色暗淡，有玉质本身不纯的原因，也有土沁的黄褐色。
    一道栁，从右侧辅首土沁处向左下方垂下来，好像是一道土沁的小溪，流淌着土沁的褐黄，讲述着那个时代可能发生的故事，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于是我们不能不寻找烟壶底款上的六个篆书字体：紫御主人自制。
    有人想到紫是紫禁城的紫，御是御制的御。于是我们不能不想到皇上，想到康熙、雍正、乾隆。但是“紫御”二字不见诸历代典籍著作，“紫御主人”也没有在历代皇帝的别号里翻到。
    于是我们又想到皇帝之外可能敢于使用“紫御”的人：退居二线的弘历？不是皇帝胜似皇帝的慈禧？有权倾越位之嫌的和绅、李莲英？
    但是，上述的问句终于都被一个“不”字否定，一切都仍然停留在联想之中。
    无尽的联想缠绕在这只玉质烟壶和我的脑海之中，那么顽固那么源流不断，像泉水的喷涌，像瀑布的狂泻，像小溪的流淌。正因如此，我不能不在文章的结尾处再说一遍：
    烟壶似诗。
    尤其是——这只白玉题诗烟壶似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