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金漆木雕柜

我家有一个金漆木雕的柜子，在北方比较少见。很多朋友来到家里都十分好奇，对此柜总要观赏一番。其实，岂止是外来的朋友好奇，就是对于我，这个美丽的柜子也吸引了几十年。

我家是1962年从广州迁居北京的。这个柜子原来在我们广州家里何处摆放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到北京时就一直放在我们家的客厅里。那时我们住在礼士胡同东头的一处平房院子，此房也颇为高大。从那时起，这个黑色的、雕着复杂图案的柜子就一直吸引着一批一批到我家来的人。

柜子约有九十公分高，五十公分的厚度，八十多公分宽。外是髹的黑色大漆，内应该也是大漆，是红颜色的。正面两扇对开的门，小门上和柜子的两边都雕满图案。图案是透雕，多的有三层以上。有人物、花卉和鸟虫，上面以金漆满饰。最吸引人的就是这些人物造型。正面这两个小门上的人物由上而下，分为几个层次，似叙述一个事情，又似一个戏剧情节。只可惜我才疏学浅，几十年了楞是没有整明白说的是啥故事。也正是不明白就引起了观者很多争论，有说是三国，有说是杨家将等等，见仁见智，也颇得兴味。在两扇门中间有一个挂锁的铜件，做得也很精致。我前几年编一本书《中国传统家具五金配件选编》时曾把它选登上。

后来我大学毕业到工艺美术公司工作，才知道这件家具应该叫“潮州金漆木雕”，是广东潮州地区特有的产物和工艺表现。这也才想起我的母亲五十年代曾在广东省手工局工作，或者这就是这个柜子的渊源吧。

潮州金漆木雕是潮州地区特有的工艺表现手法，也可以称之一个工艺品种，广泛运用于建筑装饰、家具及小日用品和饰件上。一般是在普通木材上施艺，框架多为杉木等木材，施以传统漆木家具的髹漆工艺。一般多批灰挂麻，然后敷上糙漆，最后罩上黑色大漆再砂光推光。雕刻部分的木材会略好一些，雕好后上朱漆为底，在朱漆上髹金漆，之后贴上金箔。大漆和金箔都是很耐久的，所以多少年下来也不会太大变化。这些工艺传承了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漆工艺。只是雕刻的小人、鸟虫因为是透雕就比较容易破损，年代一长久就陆续会有的脱离本土不知去向。再有就是北京的灰土大，打扫这些雕刻很是痛苦。

潮州金漆木雕因流行于潮州府各地而得名，传很早就有。我们很多学者总是愿意把一些考据说的越早越好。据我看，目前我们看到的主要形制和图案装饰风格，应该以清代的为主，民国时期的也不少。而且风格上沿海一带互有影响。由潮州上朔福建、浙江皆有风格及工艺相近的木雕。

我后来在一本介绍潮州木雕的书中看到一个柜子，和我家的这个几乎一模一样，才知道这是“茶柜”，是潮汕人家喝夫茶的家什之一，只是也没说出上面的故事。我们从来没喝茶用过。

与这个柜子一起本来还有很多挂件和摆件，好像被父亲陆陆续续送了人,可能是吕朗及田流两家。吕是国家文物局的干部，田是人民日报的大记者，他们是父亲的好朋友。挂件和摆件与这一个柜子有着同样精彩的工艺，同样精彩的图案。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也是这个柜子的劫难之期。所幸的是我们那时虽然是“黑帮”，虽然被抄家，但是当时哲学研究所的革命左派还算客气。先是责令我们用纸把这个“封资修”的图案糊上，后又在家里集中了一个屋子把它们全部封存起来。现在看看这个措施太伟大了，不然这个“珍宝”早都成了劈柴成了灰。

“文革”后期我上山下乡去了东北，接着父母双双被赶到河南明港的“五七”干校，这件家具好像是寄存在了田流徐兑家里。与这件家具一起寄存的好像还有其他一些字画。1972年我们初回北京，在永安南里勉强与文学所的蔡仪一家挤一个单元里的时候才取回来。至此，这些家具的大难已过，后来又跟着我们到了干面胡同到了定福庄。

三十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我的父母已经作古多年，田流徐兑和吕朗还有蔡仪也都去了八宝山。这件家具还在却已显旧，难以打扫的灰尘也使它更多了一种沧桑感。看到它就会想到我的父辈，看到历史的衔接处。女儿是看着它长大的，说不定还用她的小手掰下过一半个小鸟小虫。如今她也远去德国，不知道她的孩子将来能否也能伴着它长大。家具就是这样，承载着生活也承载着历史。

在它的熏染下，我对中国民间木雕有着特别的兴趣。从各处搞了很多木雕来到家里和它做伴，长年以往也有些积累。其中有很多不相似，也有一些相似而出身不同的，这使我通过潮州金漆木雕对我国民间木雕有了些许了解。说不定，哪天我会为这个柜子的兄弟们也一一做个考证。 （载于《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2012年第七期，作者：陈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