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材美玉——乾隆时期宫廷家具的嵌玉装饰

清代家具流行在一件家具器物上镶嵌各种精美的装饰物的做法，可以用“材美工巧”来形容。尤其是乾隆时期的宫廷家具，更是极尽工巧之能事，这一时期的宫廷家具虽为居家必备之器，但还远远不满足统治者坐卧起居的最基本的生活需要，而是形成了“求多、求满、求富贵”的风格特点，家具制作用料奢靡，如在家具上嵌铜、嵌珐琅、嵌玉、嵌象牙等，以求达到新奇出彩的效果，正如田家青先生所说：“乾隆时期的家具，尤其是宫廷家具，具有两个显著特征：其一，不计功力用料，工艺精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一时期家具品种之多，式样变化之广，工艺水平之高，均已超过清朝其他历史时期，是清式家具的鼎盛年代，也是清式家具制作数量最多、工艺最精湛，品种最丰富的一个时期。因此，有理由认为，和其他工艺美术品一样，乾隆时期的家具，最富有‘清式’风格，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清式家具的代表。其二，装饰力求华丽，并注意与各种工艺品相结合，使用了金、银、玉石、珊瑚、象牙、珐琅器、百宝嵌等不同质地装饰材料，追求富丽堂皇。”而在清宫家具的装饰手法中，嵌玉家具是清代家具装饰手法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图一：《弘历是一是二图轴》

玉在中国古代文化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古时，国人以玉石具有高尚坚贞的品质，常以之比拟君子之德。中国历代的玉器制作，内容丰富，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有着重要的一页。玉器由新石器时代出现，以后迭经发展，到了明清之时，我国的玉雕技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峰时期。

清代以后，国力强盛，经济发展，从中原联络到西北边陲的玉路打通，大量优质的新疆和田玉、叶尔羌玉源源不断地流入内地，清代帝王对于玉器的迷恋大大超越前朝，尤其是在乾隆一朝，清高宗乾隆帝崇尚文雅，追摹古人，在皇宫中收藏有大量书画、绘画、青铜、玉器精品，而在这些藏品中，乾隆皇帝对于玉器更是垂青有加。乾隆皇帝雅好古风，精于鉴考古玉，亲自组织收集古玉，而且还有很高的鉴定、欣赏水平，在乾隆皇帝的影响下，皇宫中不仅收藏有大量的传世古玉，内务府造办处、内廷如意馆也生产制作了大量仿古玉器。与此同时，江南扬州、苏州等地能工巧匠生产的优质玉雕制品也被作为贡物进入到了清宫。当时的扬州以雕刻大型玉雕为主，而苏州玉工则以小件玉雕玉佩饰。“苏州玉工用宝砂金刚钻造办仙佛、人物、禽兽、炉瓶、盘盂，备极《博古图》诸式。其碎者则镶嵌风屏、挂屏、插牌，谓之玉活计。最贵者大白件，次者为礼货，最下者谓之老儿货。”清宫内务府造办处生产的玉器及扬州、苏州等地品质优佳的精美时玩玉器流入清宫，大大丰富了清宫藏玉的种类和数量。玉器种类涵盖了仿古的鼎、炉、尊、瓶、壶等陈设类以及朝珠、项圈、扳指、带钩、戒指等小件佩饰、册宝、人物雕像、大型陈设山子等。

图二：紫檀嵌玉龙纹宝座

清中期精雕细琢的宫廷玉器制作，与同时代崇尚华丽的宫廷家具制作技术在乾隆时期的宫廷家具上结合了。乾隆皇帝对于宫廷玉器的玉料、设计、工艺等方面，都有严格的要求，如在设计上，有些重要的作品还要先刻木样。据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张广文先生考证，“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些清代木雕，应是制作玉器时的木样。” 可知，当时在制作重要的玉器作品前，曾使用木质材料先雕刻出玉器的样品，来试看效果。而以玉料雕成的嵌件也直接应用在木制家具的制作上。清代的宫廷家具多采用名贵硬木紫檀制作，与明式家具色泽柔和明艳的黄花梨木相比，紫檀木色调要深沉肃穆得多，以紫檀木制成的家具，若不加任何镶嵌装饰，难免会有一种单调沉闷之感，而镶嵌上洁白光润的玉器饰件，就会打破单纯的颜色黝深的紫檀木质家具带来的沉寂压抑之感，明暗对比、冷暖色调相间的反差会产生悦人耳目的视觉效果。在用玉石雕琢成各类单独器皿的同时，清宫内务造办处还秉承乾隆皇帝旨意，将玉雕技术与家具制作相结合，制作出一大批嵌玉家具。

图三：紫檀嵌玉龙纹宝座局部

据第一历史档案馆所存的清宫乾隆内务府造办处的活计档案里记载，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曾制作了大量的嵌玉家具器物，如：

乾隆二年“八月初五日，重华宫着做紫檀木抽长镶玉宝座一座，其镶嵌之玉用从前交出玉带板镶，先画样呈览，于□月十二日将嵌玉抽长紫檀木活腿宝座一座持进呈览。奉旨：碧玉不用，俱用白玉。”

又：乾隆十八年六月初九日“员外郎白世秀来说太监胡世杰交雕紫檀木小插屏一件（上嵌白玉玲珑长方表一块，白玉玲珑六角一块）。”

乾隆二十五年（如意馆）：“七月初八日提得员外郎安泰、金辉押帖一件，内开本月初二日太监胡世杰交嵌汉玉三块紫檀木雕龙凤龟麟如意一柄，背面贴隶字本文一张，计字十二字，传旨着如意馆做银片字金宝钦此。”

又乾隆二十六年（匣裱作）记载有乾隆帝亲下谕旨，对嵌玉插屏的制作进行详细指导：“乾隆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三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来说太监胡世杰交汉玉乳丁璧一件（随座），传旨着配做插屏一件，要两面露玉，绦环内留诗堂刻字，旧座做材料用钦此。……于十二月十五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将汉玉乳丁元璧配得插屏样呈览，奉旨照样准做，钦此。于二十七年五月初四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寅著将汉玉乳丁元璧一件配得插屏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进讫。”

又如乾隆二十八年三月十五日（记事录）还有“郎中白世秀来说太监如意交黑漆嵌玉椅子四张”的记载。

图四：紫檀嵌玉团花纹六方凳

从以上记载可知，内务府造办处为清宫生产了大量的嵌玉家具器用，包括嵌玉插屏、嵌玉挂屏、嵌玉如意、嵌玉椅凳等，这批嵌玉家具，随着时间的推移多有流散，有些已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不复存在，但还是有一些精品留存下来，现在收存在北京的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以及河北承德的避暑山庄等有限的几处地点，这些嵌玉家具器用多数为乾隆时期的精品，集中在宝座、香几、桌案、盒匣、屏风之中。它们无一不是工精料细、材美工巧的典范之作，代表了清代家具艺术的最高水准。

存世于今的乾隆宫廷嵌玉家具，多是采用玉石材料雕琢成各种人物、几何纹样、圆璧、瑞兽、花鸟等图案，镶嵌在椅凳桌案箱柜盒匣屏蔽类家具的表面，具体而言，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种：

1. 在坐椅的靠背扶手及腿足牙板上镶嵌玉饰件。如这件紫檀嵌玉龙纹宝座，通体采用名贵的紫檀木制成，宝座为三屏式，靠背及两侧扶手边框上雕刻着清代中期颇为流行的拐子纹饰；靠背及扶手中心，则浮雕海水纹地，座面下有束腰，腿足甚为厚拙，足端为云纹外翻足，足下踩托泥。座前附有一只精美的脚踏。这件宝座最引人注目之处在于宝座的靠背及两侧扶手上镶嵌有和田白玉雕刻的正龙、火珠、夔龙拐子，束腰下亦嵌饰白玉团花、双蝠及彩石花叶，色泽洁白光润的和田白玉饰件与沉穆肃静的极品硬木紫檀相配，形成鲜明对比，灿然悦目，给这件精雕细刻的宝座更增添了一丝华贵堂皇之气。

2. 在墩凳类家具上镶上玉嵌件。这件紫檀嵌玉团花纹六方凳就是一例，此凳通体以紫檀木制成,凳面呈六方形,面心以紫檀木条拼接成横竖交错的“万”字锦纹,面心下方的束腰处镶嵌十二片长方形绿地卷草纹珐琅片,下有莲纹托腮。鼓腿彭牙，卷云纹牙板。在其腿牙处镶嵌白玉团花、蝙蝠及草龙纹装饰，内翻马蹄，下承托泥。

3. 在桌案几类家具的束腰、牙板或枨子上镶嵌玉雕饰件。

4. 在大型的箱柜类、衣架类家具的柜门上、牌子上镶嵌精美的玉饰件。

5.在文玩盒匣的立面或盖板上镶嵌精美的玉雕图案。下面来看一看这件紫檀嵌玉“绮序罗芳”提箱。绮序罗芳提箱长18厘米，宽13.5厘米，高24厘米，通体紫檀木制，顶装提手，提箱正面的盖板上方嵌装着一块精致的青玉圆璧，玉璧上谷纹隐起，玉璧中孔挖缺填以紫檀团寿纹，盖板下方镌隶书“绮序罗芳”四字方形款，方款四周饰以连回纹，在使用时，提箱盖板可顺槽口向上抽拉而出，盖板打开后，可以看到内装十函花卉图。乾隆皇帝喜爱书画，对于历代传世的法书名画垂青有加。清宫内府庋藏了大量的法帖名画，而这些法帖名迹大部分被存贮在雕刻精致的硬木嵌玉包装盒匣内，良材、美玉、铭心绝品三位一体，犹如随珠和璧共奏华彩。

6. 在屏风类家具的屏心上镶嵌雕饰精美的美玉。其法是将雕琢成各类图案、镌刻诗文的玉片或传世古玉璧、仿古玉璧镶嵌在硬木制成的屏风类家具的屏心中，屏风类的嵌玉饰件与前几类嵌玉家具相比，略有不同的地方是，前几类嵌玉家具的玉雕镶嵌在家具中，主要起到点缀陪衬的装饰作用，而这种嵌玉屏风类家具，屏心的玉雕多是雕饰精美的整片玉器或是传世玉璧和仿古时作玉璧，屏心上的玉雕是此类屏蔽类家具所要表达的主题。有的嵌玉屏风，还要在屏心的玉雕正面或背面镌刻上清高宗乾隆的御制诗，以示对所嵌玉器的重视。（载于《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2012年第二期，作者：周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