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

　　在观复博物馆的会客室，一张用民国时期老照片制成的巨幅背景墙前，马未都似乎是刚从那百年穿梭的“时间机器”中走出来，有些疲倦，有些留恋，还有些若有所思，以至于笔者不得不陪着他一起调整时差。就这样，我们的访谈是在彼此静默3分钟后才开始的……
  
催熟的“红苹果”，好看不好吃

　　记得曾有一位儿科医生对笔者讲，近年来中国儿童性早熟现象突出。诸如男孩子早早长出胡须，女孩子女性特征发育过早等，其原因与摄入激素类物质过多有着密切的关系，像经常食用那些被注入化学激素的催熟水果等。
　　有趣的是，当笔者问及马未都对当今古典家具收藏市场现状的看法时，他竟也用催熟的水果作比，一语“好看不好吃”道破市场之症结，而此症结也同样像小男孩长胡子般令人惊愕，发人深省。
　　“现在的古典家具收藏市场，甚至是整个艺术品收藏市场都是被催熟的，它就像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好看不好吃！”一向肃面示人的马未都，说到此时竟在嘴角处露出几丝笑意，仿佛春萌时，那冰封湖面上绽开的几道裂纹。或许，他是在为自己这个形象的比喻而窃喜；或许，他是在用这种带有黑色意味的幽默来掩饰心中太多的无奈。
　　在西方，一件（类）艺术品的升值进程是要经过相当长的时间的。在我国，其上升曲线却是异常的惊人。马未都掰着手指头为笔者描述着二十年来中国古典家具收藏市场的“经济指数”。
　　“古典家具升值高，这不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国收藏市场的繁荣吗？”笔者不解，面对如此大好形势，马未都因何为此而堪忧？
　　仅就古典家具收藏市场而言，经济的增长速度要远远快于人们的艺术水准与审美观念的进步程度。当今，绝大多数的人只有投资观，没有消费观。这与西方发达国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普通的中国人只喜欢为有形的东西埋单，而对无形的东西保持漠然。你到古典家具店一走，许多销售重身份的马未都为何口出此言。
　　“古典家具收藏是整个艺术品收藏市场中最特殊的一个门类。论买，它当属首选；论卖，它却是末选。因人员都会这样介绍：“先生，这是××木做的，很值钱，现在买回家是种投资，会增值的，再不买说不定过些天又会涨价了！”投资发财已经成为收藏市场的“主流”，有钱的、没钱的；明白的、不明白的全来了，这个市场能不被催熟吗？而实际上，且不说紫檀、黄花梨的老家具，就是高柴家具目前在市面上也很难看到。马未都快语连珠，看样子，这番话他不只向笔者一个人宣讲过。
　　“那这个市场还能维持下去吗？还有它存在的意义吗？”笔者感到新奇，作为收藏鉴赏家与艺术品经纪人双为在所有艺术品中，惟独家具是兼有鉴赏与实用双重功能的。许多藏家宁可卖掉自己藏有的好瓷器，也不会卖掉自己的家具。为什么呢？因为他正在使用它、琢磨它、欣赏它。另外，中国人还有个旧观念、旧传统，凡是到了变卖家具的时候，就代表自己家道的彻底中落。早年间，那些落破的高门大户需要靠变卖家产维持生计时，家具往往是留到最后，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的。因此，我说这个‘苹果’好看不好吃，除了被不正常地催熟外，还有这一层的内在因素。但这个市场是不会消亡的，而且还会长期存在与发展下去，只是需要时间、金钱和机遇，最重要的是审美素养的提高。”

观复博物馆的艺境

“爱”你，究竟有没有商量

　　老舍先生在《四世同堂》中曾有一段经典哲语：“生在某一种文化中的人，未必知道那个文化是什么，像水中的鱼似的，他不能跳出水外去看清楚那是什么水。假若他自己不能完全客观地去了解自己的文化，那能够客观地来观察旁人，又因为生活在这种文化以外，就极难咂摸到它的滋味，而往往因一点胭脂，断定他美，或几个麻斑而断定他丑。”
　　当我们的话题从投资转移到美学层面时，马未都似乎来了许多精神：“如今在收藏圈内存在着三类人。第一类人，是对艺术品真喜欢，但这喜欢中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喜欢而不明白，但越不明白就越喜欢；另一种则是真正对艺术品文化内涵的痴迷与热爱。第二类人，是所谓的‘喜欢’，也很想弄明白个究竟，但就是弄不明白。第三类人，是根本就不喜欢，也根本不想弄明白，他们想的只有投资赚钱，把艺术品作为一种投机的商品倒来倒去。”
　　“如果等到人们的审美素养都提高了，那市场上还会有老家具再流通吗？”笔者还是尽力想将马未都从“形而上”拉回到“形而下”。
　　当然是有流通的。收藏者是会根据个人的审美取向，将自己认为不太完美的（喜欢）或重复的藏品淘汰掉。他的目的是为了收藏更美的，而绝不仅仅是为了赚钱。除非，你给的价格是超行情的，他才有可能忍痛割爱。马未都用手指轻轻地扣击着桌面。
　　“看来，金钱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啊！”笔者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假若你对它投入了太多的情感，有了美的享受，是真爱它，那么，你还会出卖它、舍弃它吗？当然，就目前来看，能做到这点的藏家并不多，就像喜欢和爱情是两种不同意义上的情感一样。马未都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所不同的是，此番那冰封湖面上的裂纹已泛出些许的水洼来。

“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

观复博物馆的恬幽

观复博物馆的富丽

　　笔者似乎从马未都的分析与描绘中，看到了中国古典家具收藏市场，在经历催熟、盲动、喜欢与狂热后，正缓慢地向理智的文明靠近。就像许多处于初恋时期的少男少女们，情窦的初开让他（她）开始尝到了“恋”的甜蜜果实，而其又会在日后的一次次心性与审美的进化中，逐渐将无知放进了好奇中，将选择埋进了理智里。或许，用《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这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老电影的片名来形容当今的古典家具收藏市场是再恰当不过了。
　　“八十年代早期，大家在委托商行里淘家具，只要用指甲一掐——‘硬’，用手一抬——‘沉’，就臆断为好家具。到后来，才逐渐知道什么是紫檀、黄花梨，什么是老红木，至于对什么造型、工艺的认识完全是模糊状态，更别提家具的审美意境了。”马未都说此话时已动开了“肢体语言”，仿佛是在辅助他对那段往事的回忆力度。
　　二十世纪初期，西方达达主义画派的代表人物杜桑，曾在《蒙娜丽莎》的嘴唇上画上了一撇小胡子。蒙娜丽莎迷人的微笑消失了，可这美丽女人的小胡子竟赢得了许多人的喜爱。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中抱怨：有些人只喜欢美的声调、美的形状以及一切由此而组成的艺术作品，但是他们不能认识并喜爱“美本身”，他们不相信有永远不变的美本身或美的理念，而只是相信许多美的东西。
　　马未都将收藏上升到了美学，他的观点是明确的，只有在人们审美意识的提高与经济富足的前提下，艺术品收藏市场才会进入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理想与理性状态。
　　笔者认为马未都所期望的这种审美意识的提高，绝不是仅就艺术品的鉴赏能力而论的，而是一种对美本身的追求与理解，就像人们渴望爱情一样神圣而美好。
　　临分别时，马未都告诉笔者，他在央视《百家讲坛》有关收藏的讲座已录制完成，其中古典家具的专题就有十讲。他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开来，而这次，那冰封的湖面已完全被暖融融的阳光融化了。
　　马未都略带神秘地说：自己在节目中说的并非是什么古典家具的鉴定知识，而是那些家具背后的故事。笔者猜想，他所讲述的或许就是：在古典家具收藏的“初恋”时期，如何才能懂得“爱情”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