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马腿还是象鼻？

     ——求证带马蹄足腿子的原形所属

 

图一

 

　　1984年夏天的一次意外收藏，让我对中国传统家具中带马蹄足腿子的研究产生了浓厚兴趣。那天，我在北京某古旧家具展销大厅里转了好几圈，没有找到一件可心的家具。展厅角落里三层外三层堆了几十件旧家具，我已经看过，怕有漏网之鱼，最后又在此驻足，可能是有缘，我蹲下身体用手电探照，豁然看到造型夸张的黄花梨三弯腿，带有外翻马蹄足。虽然没有看到全貌，经验告诉我这是一件极其特殊的明代黄花梨家具，是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半个月后货主将家具送到我家里，才得见庐山真面目，原来是一件有束腰三弯腿带托泥栏干式供桌。1989年王世襄先生所著《明式家具研究》一书出版，才知道王先生为这件供桌拍过照，做过研究，并录其书中乙137(见图1)。2006年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举办首届赛宝大会，这件明代供桌被评为金奖。

　　这件供桌的显著特点之一是带有外翻马蹄足的三弯腿，造型非常夸张，45度斜装。这不能不引起我的疑问，明代工匠为什么要这样制作呢？这种夸张造型违反了木材的木性，切断了木材的自然纹理，很容易造成断裂。为此，承制者不得不精心选择没有裂缝与疤结的良材，加宽加厚用料。

　　陈梦家夫人收藏有束腰三弯腿炕桌（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乙6，见图2），腿的造型类似，由于没有加宽加厚用料，一腿已经断裂。法源寺收藏一件供桌（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乙136，见图3）腿的造型与三弯腿类似，由于是楠木材质，也没有加宽加厚，腿是两截做的。

 

　　这种三弯腿造型一定会具备更深层次的，更有说服力的历史渊源和文化内涵，那它又是什么呢？

　　收藏这件家具20多年，查阅了很多古典家具研究书籍，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明代以前家具基本没有实物遗存，但在青铜器中有类似造型，经过查阅大量资料发现，早期商周青铜器上大量存在类似这种三弯腿的造型。比如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西周早期象鼻形足方鼎，四足作象首形，象鼻卷曲成足。北大考古艺术博物馆藏西周中期伯簋，象鼻形四足。江西省博物馆藏商晚期兽面纹扁足鼎，河南省郾城县纪念馆藏商中期兽面纹扁足鼎，早期的扁足都非常相像，也是45度斜装。不同点是由于铜的材质特性，而且青铜器是出于铸造工艺，所以造型可以做得更加弯曲，细部的纹饰也更加烦琐。

　　青铜器采用这些动物纹饰是因为，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之前，我们的祖先处于原始宗教状态。原始宗教表现形态多为动植物崇拜、天体崇拜、生殖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等。古代人希望企求这些崇拜带来风调雨顺、吉祥太平、繁荣昌盛。

　　古代青铜器中，腿的形状基本一样，但命名不同，这是由于局部纹饰细节的不同。3500年前发源于黄河下游的商人曾以玄鸟为图腾。《诗·商颂·玄鸟》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螭虎、螭龙是人臆造的，寓意辟邪。古人认为象能兆灵端，灵象出现，古代圣王舜驯服大象以犁地耕田传说。大象也被称为兽中之德者，寓意天下太平，富贵吉祥。命名鸟时三弯腿外翻马蹄足可以理解为鸟尾，命名象时可以理解为象鼻，中间大弯可以理解为鸟翅，也可以理解为象牙，往上则是鸟头与象头。

　　我认为供桌三弯腿造型是参考商周青铜器形式，传承其吉祥文化的内涵而产生的。至于三弯腿造型具体是出于什么动物，我个人倾向于是象。理由除了大象的寓意在传统吉祥文化中得到了广泛认同外，象在佛教中也有崇高的地位，普贤菩萨乘坐的是白象。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中乙136楠木供桌，有类似的腿，腿上有黄花梨木镶嵌的象纹饰，可以名副其实地称之为象形腿。

　　这件供桌与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中的乙6有束腰炕桌，乙9（见图4）高束腰炕桌的三弯腿有相似之处，甲20（见图5）有束腰马蹄足十字枨的长方凳已经是直腿，只是腿的中间出现突起的云头纹饰，显然是刻意要保留三弯腿痕迹。作为大多数的实用家具不可能像供桌三弯腿那样铺张，在实践中带马蹄足三弯腿的造型被简单化、抽象化、实用化了，最后普遍出现的是带所谓马蹄足的直腿。

　　类似三弯腿的还有香蕉腿、鼓腿膨牙式等，它们千变万化，有一个共同点，都有一个马蹄足。这些腿具有明显的相互传承的血缘关系，可以说是成一个体系。这个马蹄足体系与中国古典家具中圆包圆的圆腿、面条柜的外圆内方腿，联二、联三的长方腿等明显不同，显然是不同的体系。

　　马蹄足就是腿下端向内或小外翻转形成一增大部分，造型或高或矮，或肥或瘦，千变万化，可以说是中国传统家具中最有代表性、最具特色的一个标志性符号。我以为马蹄足与马蹄并没有关系，称其马蹄足是以讹传讹，是木器工匠为方便起的工作名称。仅从造型上说，香蕉腿、外翻马蹄足、内翻马蹄足等与马蹄实际已经相去甚远，无论从造型还是内涵，称之为象形腿更加顺理成章。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古家具中的马蹄足体系应该起源于青铜器，是一种由原始宗教转变而成的吉祥文化，范围包括供桌夸张的三弯腿，一直到最简单的马蹄足直腿。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么，带马蹄足的腿是否就应改名为象鼻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