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以吾心鉴 真伪 ”——访《明清家具识真》作者周京南

“吾以吾心鉴 真伪 ”

——访《明清家具识真》作者周京南

从看到《明清家具识真》那刻，我决定为周京南做专访。这本书图文并茂，细致入微，对明清以来140多种传世家具精品逐一介绍、品评，从造型做工到雕饰都做了描述，深刻地揭示了明清传世家具的真谛。周先生对明清家具著述不下15篇之多，学术和实用价值颇高。

我打心底觉得，周先生应是一位饱读博学的老者，电话里一直以老师相称。直到有一天他来我们杂志社，才发现错了。他留着板寸儿，额头宽宽，戴副眼镜，上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儿，下边穿牛仔裤！充其量30岁出头，这能是《明清家具识真》的作者周京南？

寒暄后真相大白，货真价实，他是“周老师”。我不由暗叫“经验主义害死人”，也禁不住想学术领域也自古英雄出“少年”吗？不管怎样，人家年龄不虚，成绩不俗，年轻有为，当“师”无愧！

周先生出生在北京一个中医世家，父亲周德安是我国中医领域的著名专家,凭借着高超的医术“悬壶济世”，为无数患者解除了病痛。周先生从小受传统文化熏陶，立志做一名文物研究专家。1981年考入北京一中，一中是一所注重传统文化的中学，有着悠久的历史，其前身是赫赫有名的清代八旗官学（晚清新政时曾定名为经正书院、宗室觉罗八旗高等学堂），民国后称京师公立第一中学。老舍、刘白羽、翁偶虹等文化名人以及前国家女足教练商瑞华都曾在这里教书或求学。周先生在一中一直从初中读完高中，高考时他被北京大学分校（联大文理学院）历史系文博专业录取，经过严谨扎实的大学四年的学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毕业后他来到故宫博物院工作，从此与古代家具结下不解之缘。

那天下午，我们来到周先生办公的地方——故宫博物院“会典馆”。“会典馆”幽静而富生气，一颗挺拔的松树像一把巨伞罩在院子中央，院子四周是中国传统的红砖青瓦排房。往左走，拐弯，两棵合抱粗的银杏树在排房间耸立，银杏果在绿叶间隐隐泛着白光。最靠里那间办公室是周先生的。

办公室不大，很实用，书多。书架上有好几本中医理论书籍，我们便从中医开始聊了起来。周先生以前在业余时间学过中医，主要受父亲影响。现在虽研究古代家具，但所谓“触类旁通”，这给他工作以很好的借鉴。如中医有望、闻、问、切四诊，此法研究古代家具也适用。观察家具制品的布局、结构、线条、颜色等即为望；闻就是闻材质的味道；问就是询问家具制品的来历或背景，周先生说，这有所不同，要拐着弯问，过滤着听；切就是触摸制品表面，感受家具的质地。我问家具鉴赏是否普遍采用这种方法，他说用的人有，但目前没有人这样提。

话题转到《明清家具识真》，周先生说，识真就是通过认识真品掌握传统家具特征，熟知家具真品的主要特点及所体现的时代（或时期）和个人（或地区）风格，并在脑海中形成“样板”或“影像”。不同时期的家具，因受当时工艺水准、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人们审美情趣等因素的影响，在家具制作风格、造型结构、装饰手法、所用材质上都不尽相同，这些都是判定家具时代的重要标准。

不识真不足以辨假，无慧眼不足以防伪。周先生说“赝品”一直困扰识真。一件做工精细的传统家具，从选料到成型，要经过木材自然干燥、打画稿、打粗坯、雕实坯、细雕、打磨、上蜡或髹漆等多个步骤。但一些生产企业，受利润驱使，一味偷工减料，只想“多快好省”，制品庸俗不堪。消费者由于缺乏识真概念和知识，往往受骗而不自知。如果消费者在鉴别中能对照识真标准，吻合无间当属真品，对不上号即属伪作，上当几率会大大下降。这有点像服装模特摄影师，对职业模特拍多了，就从内心把握了那种美的标准，假如模特里有非职业模特，即便身材和动作都一样，摄影师也能判断出孰优孰劣。

随着年龄增长，周先生越来越需要用心去感悟古代家具。他说，家具鉴赏是雅事趣事，有学问有意义之事，家具鉴赏知识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成的，需要漫长的求知过程，诚所谓“积晦明风雨之勤”，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才能领悟到中国古典家具艺术丰富的内涵。

当初分到故宫博物院时，他并不这样想。他觉得“古代家具也是家具，不过是古人做成形的木材罢了。”然而有一天，他来到“号称100万件藏品”的库区，看到闪耀着古色和中华民族古老光环的家具时，他被“洗脑”了，幼稚的想法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生与其相伴的信念。他的老师是著名的古典家具专家胡德生先生，胡先生十几年来不仅口传专业知识，而且力行敬业之道。此外前辈学者如王世襄、已故专家朱家溍先生的研究成果也都使他受益匪浅。作为学界新秀，他敏而好学，刻苦耕耘。一方面向学界前辈虚心求教，一方面又博览群书，阅读、记录大量的文献资料，他结合自己在文物保管工作中积累的实践经验和前人的学术成就，撰写出多篇有价值的学术文章，发表在海内外的有关刊物上。

我给周先生出点儿难题：“家具鉴赏，阅古无数，每件都是价值连城，没有动心过？”周先生说学术研究与市场研发不一样，搞古代家具研究，家具本身的学术价值令人动心，他追求的是家具背后浓郁的文化内涵。周先生毫不掩饰对家具的偏爱，他说看到它们，心里常有一种兴奋，一旦断定是真品，心里象吃了蜜似的。一次，有位古典家具爱好者告诉周先生，说他新收了一件清代靠背扶手椅，请他帮忙看看。“当人家从屋里拿出这件靠背扶手椅的靠背，我当时眼睛就亮了，这块靠背体量宽大重硕，其搭脑上浮雕西番莲纹，雕工细腻精湛，而其椅背正中则铲地浮雕着蝙蝠衔磬纹，寓意‘福寿吉庆’，再看它的材质，色泽幽深沉稳，‘剪不断、理还乱’的细碎绞丝纹印入眼帘，再仔细看，靠背木板上中露出一道历年久远才呈现出的自然开裂纹，拿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这是一件清代嘉庆初年的紫檀靠背椅。在我所看到的民间收藏的家具里，真品极少，像这样好的精品更是寥若晨星。我从心里为这件家具和它的主人感到高兴。”好多年过去了，他依然难忘与人分享淘宝捡漏的快乐。

转眼两小时过去了，“会典馆”其他人早已下班。我们约周先生到外面拍几张照片，然后一起离开。周先生把所有的门窗和电器检查一遍，才锁上房门。边锁边说，故宫历来重防火防盗，火灾盗案可是要命的事。锁院门时，他愣了一下，返身到配电箱那儿转了一圈，才把红漆门重新掩好，“咔嚓”落下大锁。

这一刻定格在脑海，也让我对周先生阅读的更加深刻。古代家具在传承，鉴赏专家也在传承。家具传承的是我们古老的传统文化，专家传承的除了文化，还有“心”。（原载《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作者：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