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读的明代“金漆”家具

朱宝力/文

    目前，有些与明清家具相关的史料，由于人们对当时的涂料不够了解而被误读。例如，辽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译编的《清代内阁大库散佚满文档案选编》一书，译者因为非专业中人，按照满文的音节翻译了康熙早期制作宫廷家具所召买的“龙爪漆”涂料，而“龙爪漆”这一名称又被研究明清家具的学者在著作中加以引用。其实“龙爪漆”在历史上并不存在，它的正确名称是“笼罩漆”。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笼罩漆的别名——“金漆”，更因为长期被学术典籍所误读，使得明清家具史研究的相关结论产生了偏差，其传播和影响相当广泛，我们今天应该实事求是地予以纠正。
    笼罩漆（图2）是明清时期用途广泛一种涂料，它不仅可用于大漆家具的表层装饰，也经常被用来直接髹饰柴木家具和浅色硬木家具。笼罩漆是将优质色浅的熟净漆精滤后兑入熟桐油，酌加藤黄，呈金红透明色，又称“金漆”，明朝宫廷作坊的召买价为每斤银二钱四分，贵于普通熟漆，更贵于广漆（注1）和桐油（注2）。

(图2 明清家具的表面涂料，自左至右分别为广漆、笼罩漆、桐油)

    明代文人范濂在《云间据目抄》中，提到他少年时“民间止用银杏金漆方桌”；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说，金漆折叠交椅“俗不堪用”。这两种家具现在通常被指称为描金或罩金髹的大漆家具，并据此把漆饰家具在明代的时尚下限划至明代中期。然而，这是因为古今概念表述不同所产生的误解，范、文二人所说的“金漆”是指笼罩漆而言，那些“金漆”家具就是单髹笼罩漆的柴木家具。
    笼罩漆因为经常被用于罩髹大漆家具的贴金地子，所以又称“罩金漆”，简称“金漆”，名称载于明晚期的《工部厂库须知》。银杏木结构细密，木质轻柔，呈淡黄色，有大材。用银杏木制作的家具单髹笼罩漆，可以产生略似罩金髹的效果(图3），在榉木、花梨木、鸡翅木等材质坚硬，花纹美丽的细木家具流行以前，它一直是明代民间比较考究的家具，不仅贵于用广漆、桐油髹饰的一般柴木家具，而且在用笼罩漆髹饰的柴木家具中也是属于高端档次的。苏州、松江地区经济发达，民间普通人家的家具比其他地区也考究一些。我们不能把这种在古代以漆命名的金漆家具和“金漆镶嵌”这一公私合营兼并大漆作坊时的行业名称混为一谈，因为罩金髹和描金大漆家具等级甚高，价值贵重，并不是民间普通人家所能拥有的。况且，大漆家具也不并以底胎木材而冠名。

(图3 清中后期的浙作银杏木笼罩漆大画桌)

    通体罩金髹的家具在明清两朝都是皇家独享的，当年一般以“金”冠名，如金龙宝座，金交椅（图1）等等。除了那些造反的绿林好汉，民间制作和使用它们都是犯法的。皇家在向民间变卖处理罩金髹的家具、器物时，要褪去金箔，以免僭越。这是封建时期的最高禁忌，比禁朱漆家具还要严厉，笔者迄今未见有明清时期通体罩金髹的民间家具。就是军机大臣们在紫禁城办公时，坐的也是单髹笼罩漆的椅子（图4）。由于笼罩漆含桐油的比例较高，其耐老化的性能不及标准熟大漆，高年份单髹笼罩漆的家具皮壳尤其显得苍古（图5、6）。

(图1 清前期的罩金髹雕龙交椅 故宫博物院藏)

(图4 清前期的笼罩漆榆木南官帽椅 故宫博物院藏)

(图5 明末清初的苏作银杏木笼罩漆直楞透格小橱) 

(图6 橱门夹缝处风化较轻的笼罩漆)

    综上所述，我国古代民间通常称呼的金漆家具并非现在概念中罩金髹的金漆家具或者大漆纹饰的金漆家具，而是在木胎上单髹笼罩漆的柴木家具,至多只是局部贴金而已。
    （注1）广漆——以滤净的生漆调入四至八成的紫坯油或白坯油(二者皆为熟桐油),半透明，呈棕红色至紫褐色不等，髹时对操作工艺及荫室条件的要求较低，明宫的召买价为每斤银五分五厘。
    （注2）桐油——是用油桐树种籽榨的油脂，明宫的召买价为每斤银三分六厘，根据用途可以熬制成坯油、灰油以及光油等熟桐油品种，未熬制者为生桐油，干燥缓慢且成膜松软。髹饰家具最好用光油，又称“广油”，它是加入少量松香粉和土子、黄丹熬制成的罩光及彩绘用油，亮度和硬度较高，干燥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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