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商鞅的气节和李斯的失节

人们常说，跌倒了再站起来。这句话让不少在人生旅途上跌倒的人获得了改正错误的勇气。因此，这句话成为人们对失足者、失败者、失利者说得最多的话。有人因此获得浴火重生，有人因此东山再起，更多的人因此获得生存的勇气。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总得给自己一个生存下去的理由。

人生是一次旅途，而且是一次不可重复的旅途。每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到他离开这个世界，只有一次，不能重来，这是人生的铁律。由于是第一次，而且是不可重复的第一次，所以，失败、失足、失利是难免的。因为你没有经验，不知道如何应对复杂的人生，不知道如何应对一次次从未经历过的人生困境。所以，做出某种人生决定的时候，往往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当然也有人做出决定时已经做好了付出人生代价的心理准备——他愿意承担这次决定的风险与代价。

商鞅变法，遇到了一大难题：太子犯法。商鞅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太子是“嗣君”，“不可施刑”，但是，既然变法就不能不了了之。商鞅处理了太子的两个老师。太子没有受到直接的惩罚，但是太子很难受。打狗要看主人的面。更要命的是替太子受罚的老师竟然四年后再次犯法，这次受刑连鼻子都被割掉了。事情闹大了，这位老师八年没敢出门。支持商鞅变法的秦孝公英年早逝，太子即位当了秦王，商鞅的好日子到头了，最终被车裂而死。商鞅变法是秦国富国强兵的转折点，秦能统一天下得益于商鞅变法。秦孝公下世后商鞅的法令照样在执行，但是，制定这场变法的商鞅却遭遇了自己人生的滑铁卢。

商鞅处理犯法的太子也没有错，但是，商鞅的人生却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商鞅是失败者还是胜利者？答案有三种：失败者，胜利者，既是失败者又是胜利者。

商鞅是失败者，因为他被杀了。商鞅是胜利者，因为商鞅虽死，但是他的变法主张使秦国成功了，他的变法主张并没有因为他的被杀而被废。对于商鞅的事业来说，商鞅没有失败；对于商鞅的人生来说，他失败了。

不管后世人们如何评价商鞅，有一点可以肯定：商鞅的人生在遭遇挫折后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因为他的生命被剥夺了——并不是每次跌倒都能够重新站起来。

跌倒只是一种现象，引发跌倒的原因却是千差万别。

人生跌倒的原因很重要。

商鞅因事业而人生受挫，事业成功，代价很大。

李斯的人生之挫是因为他屈服于赵高。为了长保自己的荣华富贵，李斯出卖了自己的良知与责任，违心地配合胡亥、赵高的篡权。虽然李斯暂时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荣禄，但最终却因赵高的陷害而被杀。李斯跌倒了，而且一跌而不可能再站起来。商鞅之死与李斯之死不同。商鞅因坚持变法而被害，李斯因参与政变而被杀。二人虽然都死于非命，但评价却大不相同。

我们不可能一生都不跌倒，但是，不要因为某些可以避免的原因跌倒是人生的一条重要原则。秦二世只当了三年秦王就被赵高所杀。秦二世被杀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此人糊涂至极。一位刚刚即位的年轻国君，整天想的就是极尽人生之欢乐，充分享受人生。结果他只享受了三年人君的“幸福”。胡亥即使是私改遗诏的篡位者，他也可以做得好一些。唐太宗李世民不也是逆取皇位之人吗？但是，李世民把逆取皇位看作是自己兢兢业业的理由。逆取与顺承固然不一样，但如何对待已经获得的最高权力却非常重要。

人生跌倒的时间很重要。年轻人跌倒了，他还有足够的时间重新站起来。人到老年，还跌得起吗？即使想再站起来，还有时间吗？大限将尽，何谈重新站起？

人生跌倒的性质很重要。因为事业而跌倒自然会得到后人的高评，至少有人认可这种失利。商鞅变法有利秦国振兴，虽然商鞅的法家治国方略给秦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但对秦国来说仍然是利大于弊。李斯被杀，后人至多是惋惜。李斯为保个人荣禄而认同私改秦始皇遗诏，被学界认为是秦帝国二世而亡的原因之一。胡亥的即位让秦帝国失去了最后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一年之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了，秦帝国再想改变覆亡的命运已经没有机会了。一个帝国跌倒了也就没有机会了。

人生跌倒后的机会很重要。所谓“重新站起来”有两层涵义。一是活下来，二是站起来。活下来容易。只要有勇气就能够活下来。要站起来却不那么容易。站起来需要机遇，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王立群:生于1945年3月14日，山东新泰人。现任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生导师、中国《史记》研究会顾问、中国《文选》学会副会长。 出版有《中国古代山水游记研究》、《现代〈文选〉学史》、《〈文选〉成书研究》等学术专著，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等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