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具拷问《韩熙载夜宴图》的真实年代

蔺明林／文

韩熙载夜宴图（图1）
  

　　《韩熙载夜宴图》[1]是乾隆珍爱的名画，清朝衰亡后流落民间。1952年，文化部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在周恩来总理指示下，成立了赴香港秘密收购文物的小组，陆续购回许多珍贵文物，其中就有这幅国宝级的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此画传为五代顾闳中[2]所作，但在学术界一直遭质疑，今笔者仅从该画中的家具款制来对其作品的创作真实年代作以求证。

　　夜宴图共分为五个段落，以屏风相隔。首段“听乐”中，韩熙载与状元郎粲坐于三屏风的榻上，(今人曰罗汉床)，围子分框（木格）装心，心板似绘有山水画，转折处设有间柱，坐高明显矮于屏高。唐宋时榻主要作为一种坐具使用，而兼有卧的功能。唐代时矮型家具与高型家具并存，席地而坐与垂足坐、榻上坐并存，到了宋代人们几乎摆脱了席地坐的习惯。不能说没有但是已经很少，尤其是江南一带经济发展比较快的地方。而画中我们已经丝毫见不到席地坐的影子，画中的家具也都可称之为高型家具了。

　　我们可以看到榻前还置有两张肴桌，这样人盘腿坐于榻上时便伸手可得桌上之物。画中有些肴桌大边之下的两腿间设有双横牚，吊头之下的腿间无牚；有些是吊头下设双牚，而另一个方向或有一牚或无牚。画中桌的造型简洁，以横竖线条为主，还有那三脚着地的高型烛台，鼓架，都显得颇为纤细秀丽，这些都是宋代常见的造法和风格，这种印象在很多宋画中也可以得到旁证（如图2-7所示），可以说江南一带宋式家具的风格在画中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两宋古画中的家具

图８　唐天宝１５年（公元７５６年）高元圭墓壁画中的椅子　

图９　内蒙辽代墓葬出土的椅子　

　　真正用于晚上就寝的床是罗汉榻后边的那个架子床，整个床罩有幔帐，三面设有围子，围子心板绘有山水画。床的一侧放置有衣架，衣架横杆两端向外探出并向上挑起，上搭红色衣服。另外在第三段描绘的“暂歇”场景中，韩熙载与家伎们坐于榻上休息，榻的一侧又是一个架子床，也是通体罩帷幔，不过颜色与前者有别，床上放有枕头被褥之类。罗汉榻与架子床之间也放有一个类似衣架的架子，上搭白色衣物。同一画卷的几个不同场景描绘的都是韩熙载的家中陈设，出现了两张罗汉榻、两张架子床和两个衣架及几个屏风，但从衣架上的衣物、帷幔的颜色和床榻摆放的位置来看，又都明显有所不同，所以不会是同一件东西。古时大户人家床榻的多少可以彰显主人的身份和地位，画中床榻如此之多，也是与韩熙载的身份相符合的，说明这幅画是有一定的真实性，不会是完全虚构出来的。但是这些家具体现的是一种简约朴素的风格，本身没有过多的装饰。这与宋代家具的特点也是相符的。

图１０敦煌217窟唐代壁画中的屏风，图１１五代《勘书图》中的四出椅

　　我们可以看到屏风在这幅画中多有出现，屏风在这里就起到了一个遮挡的作用，将室内空间进行了分割，因而可知这些家具并不都是在一间屋里的，宴会自始至终也是在换房间的。屏风两侧抱鼓墩式的占牙将屏心夹在其中，已经非常接近明代屏风的式样。类似的屏风也在其它宋画多有发现（如图６、７也各有一屏风在画中）。而在唐代壁画中所见的屏风中（如图10），相抵的两个占牙之间是分开的，占牙之下并无托子相连，而且带有图章的那个屏风已经可以见到披水牙了。而在唐五代的图像资料方面还没有发现过，只有在宋代画作中才多见。故从这一点来看此画中的家具应该已入宋。　

　　图中的六把靠背椅有五把挂有椅披，其中韩熙载手持蒲扇盘腿而坐的那张禅椅因为没有椅披遮挡，可以见到靠背为打槽装板。尽管几把椅子中个别有所遮挡但还是能够确定都为弓背型搭脑。弓背形搭脑最早见于盛唐时期的高元珪墓壁画中墓主人坐的椅子（如图8），后腿顶端上置栌斗(即斗拱)，其上承托着弓背形搭脑，但是搭脑两端不向上挑出，靠背为横向直牚靠背，可见与建筑的关系还十分密切，做法比较原始。另一只搭脑上翘比较明显的见于内蒙辽（916-1125)墓出土的靠背椅（如图9），显得颇为粗糙，也为横向直牚靠背，但可能是为了配合椅披的使用，搭脑已经明显上翘，故推测与辽并存的北宋时期，由于其经济文化相对发达，椅子要比辽椅进步才合乎情理。《韩熙载夜宴图》中的椅子搭脑与辽椅的搭脑相比，显示做工已经很成熟，而且靠背也出现了垂直式打槽装板，笔者认为这都是一种进步的表现，并且这种进步发生在宋代以后要比五代的可能性更高。
  
　　五代以前的椅子所见搭脑有直形（如图11）也有弓形，但弓形搭脑两端向上挑起的幅度不大（如图8），这种搭脑（包括直形搭脑在内）都有一个缺点，就是尽管椅披有丝带与椅子系在一起来固定，但挂在上边还是很容易左右窜动甚至有一侧稍稍滑出搭脑之外。而这张

　　画中的椅子全部为弓形搭脑，搭脑两端又向上挑起，这样相比直形搭脑或者两端不挑起的弓形搭脑就进步多了，因为椅披挂在上边就不容易左右移动了，而这种改进发生在五代的可能性亦不是很大。所以从这一点来说，笔者认为画中的家具也已进宋。
   
　　研究家具史的人应该知道，中国家具在唐代时期的风格，尤其是贵族家具的风格大多显得雍容华贵，有很多装饰性的造法和雕饰，而宋代家具在总体风格上呈现出挺拔、秀丽的特点，装饰上承袭五代风格，趋于朴素、雅致。五代夹在唐宋之间，算是唐宋家具转型的一个过渡期，家具大多还显得美中不足，有些生涩。但是从整个画面上的这么多家具来看，丝毫感觉不出像是处在一个过渡时期，更多的是让人觉得这些家具已经是很成熟的宋式家具了。　　
   
　　综合以上各种分析，我觉得这幅画应该是宋代所画，故而也就不是五代时顾闳中本人所画了。它很可能是宋人临摹并且临摹过程中有所改动或者是在一定材料的参照基础上重新建构了场景。至于到底是北宋还是南宋所画从家具上也难以确定，因为两宋的家具风格在现有资料的研究基础上还很难看出有明显区别。

注释：

　　[1]韩熙载，生于公元902年，卒于970年，字叔言，北海人（今山东潍坊）；唐朝末年登进士第，后逃往南方避乱，曾任南唐中书侍郎，先政殿学士承旨等官。由于当时南方战事较少，有比较优越的自然生活条件，官僚士大夫的生活奢侈糜烂，大多蓄有"女奴"（或称家姬、乐伎）。
　　
　　[2]顾闳中 ，江南人，南唐后主时画院待诏，擅画人物，与周文矩齐名。

（本文作者系北京理工大学设计艺术学院中国家具学系研究生）

（编辑：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