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出窍

当时北京硬木家具厂的货库，是北京最大的硬木家具库。硬木家具厂是在公私合营时，由鲁班馆的工匠和几十个小作坊合并而成的，是北方古家具的生产修复基地。现在河北、山东等地有几十家硬木家具厂都是由硬木家具厂派生出去的。北京硬木家具厂，现更名为“龙顺成”。在小作坊的合并中，鲁班馆作坊内的镇店之宝、显示其实力的那些绝伦精妙之器，尽被收揽。

硬木家具厂的库房里，存有大量最优秀的古典木器家具。当时硬木家具厂受到出口政策的限制，大量的明清古家具堆满了东库、西库和南库。一个库的面具就相当于两个篮球场，垛满了古旧木器，几千件家具层层叠叠堆得有三四米高。原来标着天文数字，摆在私营店中。公私合营后，国家在一些专家，如王世襄先生等的参与下，制定了一个出口政策：古代家具中乌木、紫檀、黄花梨木、鸡翅木、铁力木、金丝楠木等制成的古代家具，不得出口。

张德祥走进库房，看到每件器物上都标都有库号和价格，令他完全沉浸在纯观赏的激动之中。这里的藏品上至宫内御制紫檀器，下至民间巧活，应有尽有，如百宝嵌的龙床，上镶着珊瑚、象牙、松石、琥珀、玉石、玳瑁等；明末的惊世之作，精美至极，令人叫绝！

百宝嵌自明代开始流行，用材珍贵，多为漆器，在漆面上，用珊瑚等材料镶成花纹图案，五光十色，精美贵重，至清初达到顶峰。他的手从百宝嵌龙床上抚摸滑过，浑身打颤，平面雕刻的紫檀家具，蒙落一层尘土，在缕缕阳光侧斜照射下，立体凸起，像拓印碑刻，像画像砖，像黑白照片，极具雕塑美。桌子腿角相互叉落至屋顶，一条腿一个样，美得简直令人“灵魂出窍”。货库内家具种类之全、数量之大，堪比故宫。故宫内的明式家具，多是解放后从民间重新收购的。一个朝廷，一个时尚。明人尚简素，清人喜华美。所以故宫中，明式家具存留有限，民间反而变化更换缓慢，直到解放前还有老师傅在做明式家具。

北京硬木家具厂库房里的家具令张德祥大开眼界，他完全沉浸其间，忘了时间流逝。此后因为人混熟了，他常常一人进入大库，虚掩上门，长时间浸泡在古家具的海洋中。当时国内基本上没有家具方面的论著，包括古代建筑方面的书都很少，也根本也买不到。就在他浸泡在库房悉心观赏期间，王世襄先生在《文物》刊物上发表了文章，提出了古典家具的十二品和十二病。看了王先生的文章后，张德祥廓清了原来塞满脑袋的各种信息，对古典家具的理论理解也一下子豁然贯通了。而后他又买到了一些建筑书籍，将其与木器参照比较，发现木器中的名词有些源出于建筑，比如，家具中有走马销，建筑中也有走马板；家具有鱼腮，古建上则称余塞；古建的窗棂图案，普遍用于古家具中，如架子床、罗汉床的围屏等。

从这篇文章里，张德祥第一次认识了以前虽听许多匠人常挂在嘴上但谁都不知道怎么写的一些家具名词。从此，他的学习兴趣更浓了。（载于《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2012年第三期，作者：圣安，摄影：袁德 朱方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