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我们还做朋友

                     —张德祥忆王世襄其人其事

子强／文  高立／摄影

    灭了灯，把头藏进被窝，他想闭上眼睡，却不料挤出两串泪来，没成想自己到了耳顺的年岁居然还会掉泪，眼巴巴地望着天花板，鼻尖触到了屋中的寒冷。忽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祥子，我给你弄了点瓜来，快尝尝！”张德祥霍地坐起身：“王先生！”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只有月亮照在玻璃上泛出的青光。张德祥翻身下床，开始在书房的大箱子里翻腾起来……
    2009年11月28日，著名学者、文物鉴赏大家、古典家具研究学界巨匠王世襄先生于北京病逝，享年95岁。那晚，张德祥一夜未眠。

一、 舞大锤的“老顽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盛夏日，毒花花的太阳烧焦了北京
    城里每一块见阳的地皮，树叶卷起身子，麻雀们趴在枝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切都是滚烫的，没一丝儿凉气。
    院子里有一老一青两个人却活分得很。年纪青的三十出头，正用嘴打着锣鼓点子；年纪老的七十挂零，光着膀子，手里舞着一对漆金的“大金瓜”，两脚一上一下地蹦跶着，脑袋似波浪鼓般晃个不停，口里边喊着戏词儿，边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青的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摆着手说：“王先生，别蹦了，逗死我了！”
    那青者是张德祥，而那老者便是王世襄先生。这不知是张德祥第几次受邀到王先生家里玩耍了。
    张德祥回忆说：王先生家有一间从不让人看的西耳房。那天，老爷子不知怎的，拉着他的手说，“祥子，想不想看看我那西耳房里的好玩意儿。”张德祥喜出望外，脑海里立码浮现出各种名贵的古家具，憋着大饱眼福。可没成想，进房一瞅，满屋子的东西几乎有一半都不认识。王世襄先生随手抄起一条沉甸甸的铁链子：“祥子，认识吗？”“刑具吧！”张德祥觉得身上有些发凉。“哈哈，没见过吧！这是套狼用的，再看那个是捉獾用的，全是我十来岁时爱玩的东西。”王世襄先生如数家珍般地讲着其少时种种有趣的游戏和惊险的故事。
    一套漆金的金瓜钺斧仪仗，让王先生来了精神头儿，抓起一对金瓜跳到院外将小汗褂一甩，学着“白蛇传”里水卒的模样舞了起来。
    王世襄先生经常约张德祥来宅子里玩耍，有时张德祥还要打打“义工”，帮老爷子倒腾他的宝贝家具。这日，一个铁力木大香几可让张德祥着实费了把力气，此几不但分量重，搬起来也很是别手。王世襄先生见罢一乐，“祥子，你靠边儿，瞅我的。”但见王先生一哈腰，一手托牙板，一手扳腿子，丹田一叫劲，香几便上了胸口，再将肚子一腆，腰一挺，这香几便稳稳地贴在了胸脯子上，王先生故意晃着膀子怀抱香几围着张德祥转了一个圈儿。突然一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二十年后每每忆起此事时，张德祥先生总会把眼泪都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