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

作者：一越

 
    昨天，一位很久不见的朋友到我这里做客，他带了一本明式家具的画册。我一翻开这卷书，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儿时与我朝夕相伴的一件件明式家具又出现在我眼前，一幕幕的童年生活的画面又历历在目……我不知不觉便开始向朋友滔滔不绝地讲述与这些家具曾经有过的亲密接触。
    那时父母把我送到江浙乡下的姥姥家里。姥姥家堂屋正中摆着一个硕大的翘头案，案前的方桌两旁摆着一对高高的扶手椅，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画，是当年大户人家的典型陈设。这里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最畏惧和生厌的地方，而卧房里那高大宽敞的拔步床才是我们的最爱。
    那个拔步床四周都有漂亮的花雕围子，床前的廊内一边放马桶，另一边，姥姥总是藏着一些好吃的小点心。冬天，床内挂着厚厚的帷幔，床下木地平上放着盛有草木灰烬的铜盆，铜盆上面还罩着网子，这样床内也是很暖和的。到了夏天，要拆去床四周的围子板，床的藤编软屉也更换成有细密席面的那种，换上轻柔的纱帐，再热的天气睡在里面也很舒服惬意。每当熬到夜幕降临时，我们小孩子的快乐时光就到来了。大家先屏气坐在床内，拉起帐幔，然后口里唱着“锵、锵、锵……”的锣鼓点，一边高声叫着“大戏开场了”，一边拉开帐子，在嬉笑中，我们扮起戏中的各种人物，在大床上又蹦又跳，又翻跟头，又拿大顶……真是好玩极了！说来也怪，那大床任凭我们这帮小鬼头们怎么折腾也不会坏，现在游乐场里的蹦床也没它好玩。大人们总在我们还没玩得尽兴之时突然出现，表情严肃地驱散了我们这群淘气鬼。不过，当筋疲力尽地躺在大床上，浓浓的倦意就带着我很快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在睡梦中我们的大戏还在继续。
    我的最爱还有灶房里那三面有棂格，棂格里衬着细眼儿网状席的橱柜，那里面总是放着各种各样好吃的。我每次总是踮着脚尖，眼睛睁得大大的，透过席眼使劲往里面看藏着什么好吃的，发现目标，一下打开柜门，抓一把一溜烟就跑了。现在想来那个橱柜明明没上锁，可为什么不打开门来看个仔细再挑着拿？其实那时小小的心眼里就是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拿东西特别好玩呗！
    书房里有一个很大的画案，站在凳子上，我就可以趴在案上握着毛笔写字、涂鸦，案上还有黑黝黝的紫檀镇纸。不过，最令我们小孩子胆战心惊的还是那根长长黑黑的戒尺！
    你想不到的是，我最最厌恶的是堂屋里的灯挂椅！那灯挂椅两边都紧挨着一个茶几，我坐在上面听大人们讲话时，必须坐得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两边还被茶几夹得紧紧的，左右动弹不得，浑身上下不舒服，真是活受罪！
    吃饭时，会把八仙桌抬出来，长辈在上首的扶手椅就座，大人们坐两侧的灯挂椅，我们小孩子只能坐在下首的方凳上。还是要坐得规规矩矩的，要“坐有坐像！吃有吃像！”不能趴在桌上，夹菜只可夹面前碗碟里的，而且只能夹冲自己方向的，吃的时候要细嚼慢咽，不能掉饭粒，不能剩碗底，吃东西时不能出声，更不敢“吧唧”嘴，小孩子不准说话，除非大人问话……就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处处加小心，真是太难受了！所以总是一边偷偷地看姥姥、姥爷，一边也不夹菜赶紧把碗里的饭扒干净，然后瞅个空儿就从座位上早早溜掉。拐一个弯儿，就遛到厨房的那个宝贝橱柜前，搞点儿好吃的弄回屋里藏起来，才是正事！
    没过多久，我随父母几经辗转远离了家乡，也远离了姥姥家的那些宝贝家具。几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姥姥家的宝贝已所剩无几，前两年，舅舅竟还把仅存的一件紫檀镶梅兰竹菊牙雕的顶箱柜以一百多万元卖掉了。那些曾经与我儿时朝夕相伴的明式家具已无缘相见了，只能深深地留在那伴着浓浓乡愁的对童年快乐和辛酸往事的回忆之中了。有趣的是，前两天我那调皮的女儿却突然喜欢上了一对官帽椅，硬缠着我要买回家，我说：“你要能每天在这椅子上坐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看书学习，我就给你买！”女儿吐了吐舌头，偷偷地做了个鬼脸，还是乖乖地跟着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