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透“祖宗”好在哪儿

——张德祥谈红木古典家具的工艺与文化传承

北岳/文  袁德  高立/摄影 

在张德祥先生看来，古典家具的“讲究”很多，要结合实物好好领会，才弄得懂它们的本质精髓。头一次去张先生家，正好碰上他在整理自己早年在木器厂做家具创样时留下的大量图纸。环顾他的居室，摆满了圈椅、顶箱柜和罗汉床等，一水儿的中国传统家具。

张先生说，要想吃透古典家具，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它们生活在一个屋子里，天天摸，天天看，天天琢磨。 

光一个圈椅，就有好多事儿 

欣赏古典家具，第一步要学会看细节。细节对了，整体韵味才能出来。这是张先生几十年研究古典家具的心得，他以自己刚刚坐过的一把圈椅为例，拎出自己琢磨过许多遍的细节，逐个敲打了一遍。

“现在人做圈椅往往爱把上面这个圈儿做成一个圆，用圆规一画，就成正圆的了。其实不对。”张先生说，“老家具的圈没有正圆的，整个圆圈要收得略微有点扁。安装靠背板的地方，弧度要接近平，这样脊梁靠上去才舒服。想想看，人的后脊梁是凹下去的，不像驴，驴的脊梁才向外鼓。怎么能把它做成鼓突的呢？”

同理，过了靠背板，圈椅的扶手也要跟着人的身体走，也不能做成正圆，而要做得接近直。“这一点其实也好理解，人的胳膊不是螃蟹，不能一直圆着架过来。”

张先生边说边开玩笑。他认为，现在人做圈椅时容易出错，主要是对祖宗的东西琢磨得不够，有时太随心所欲。

他随手敲了敲联帮棍，指出了另一个人们容易犯的错误：在选择扶手和联帮棍接榫位置时，现在不少家具把联帮棍和扶手的接合点放得太靠前，极不合古制。老圈椅的接榫都在胳膊肘稍稍靠后的位置。不理会这一点，做出的东西美感和实用上都容易出问题。

张先生说，中国传统美学历来讲究“美即和谐”，这在家具各部位的尺寸上都有体现。如联帮棍的粗细，要与椅子腿的粗细和冰盘厚度等构成合适的比例关系，它们之间相互要能“说上话”，也就是说，要有逐渐过渡的层次感。他打了个有趣的比喻：“就像家里有六个孩子，老大带着老六出来照相，中间没过度，一个太高，一个太矮，相差太悬殊了，就不好看。”

“你看，光一把圈椅，就有这么多事儿，而且事事都得琢磨，偷不得懒。”在张先生看来，做古典家具跟练书法的道理相通，“你没临过颜柳赵，难成书法家。” 

做兽足前，最好先看看“动物世界” 

“古典家具的美感是动与静的结合，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或动或静，或放或收，结合好了，才会让人看着舒服。”

张德祥先生16岁从学校毕业后就进了北京一家有名的木器厂，从学徒工做起，最后进了设计室，长年累月，观摩过许多老家具，临过大量传统家具经典款式。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对于古典家具，他是从眼到手再到心，谁要把仿古家具做出了毛病，他搭眼一看，立马心知肚明。

这不，旁边一座罗汉床的兽足又让他找到了说法：

“这是件老家具，看看它的腿脚多有劲头儿。可现在有的家具仿得不对，腿脚就会给人塌下去的感觉，没了生龙活虎的力度感。”

讲到这儿，张先生打趣道：“我建议做家具的平时多看看央视三套的‘动物世界’，看看上面的动物起跑前的腿部动作，然后再动手设计家具。一定要仔细体会兽足的运动美，要不然，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得了小儿麻痹症，就是得了痛风。”

近些年，红木古典家具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越来越受到人们重视。张德祥先生作为知名木器签定专家，不断参加各种古典家具评鉴会。他说，两年前，他曾在南方举办的某次仿古家具评鉴会上看到一个厂家用黄花梨大料仿制的明代顶箱柜。搭眼一看，用料不错，面板是独板，花纹既漂亮又衬托得上面板子很大气，可是到了最下面的闷柜，很突然地被两根鼻梁子断开了，自上而下一泄千里的美感一下子就没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明显的收放不合适的例子。”张先生笑着回忆当时情景，“我就走过去委婉地跟他说，顶箱柜这么做看起来别扭，不合古制。该舒展的地方一定要让它舒展开了。可厂家坚持说，他们那儿的顶箱柜都那么做。如果真是那样，那就都仿得不对。” 

文化不是虚的，都在家具上写着 

“中国古典家具文化可以分两方面来看，一是渗透在古代劳动人民日常生活中的文化，二是中华文明传统深处的儒道文化。它们都通过家具的具体形态体现了出来。”在分析了几款具体的家具后，张德祥先生谈到了古典家具的文化内涵。

为便于说明，他仍拿身边家具举例，罗汉床上的三弯腿再次成了他的“教材”。三弯腿是人们习以为常的家具造型，它是先弯出来，接着收一下，再向外出。张先生说，别小看这一收一出，收和出都有讲究，它本质上是动物的兽足，通过图案简化就变成了一个弯曲的符号。该造型源于古代草原文化，中亚国家和蒙古、女真族的家具腿部都是这种风格。明之前，只有北方游牧民族这样做，到清代满族统治时，这种风格才在内地盛行。

张先生拿它和江南风格的竹节桌进行了对比：“竹子本身是长城以南生长的东西，是中原到江南各省以及广东一带稻麦文化的一部分。你想，江南苏杭、两广地区，能跑狮子、老虎吗？不能。竹子才是江南人眼里最常见的东西。不同风格，反映了不同的地域文化。”

张先生认为，以上细部剖析是文化在家具中最形而下的体现，而中国传统家具文化形而上的一面，则渗透在儒和道之中。儒家讲究和谐稳定，讲究君臣父子上下秩序感，这就使成套的古典家具设计出来后，放到厅堂里不会乱。儒家还讲究入世精神：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文人这种服务天下、服务社会的精神反映到古典家具中，就出现了宋明家具的横平竖直，方正质朴，顶天立地感，有一股士大夫的气质；道家讲究天人合一，天地草木，花鸟虫鱼，狮虎龙凤，既是祥瑞图案，也在人居环境里加进了自然因素。道家非常尊重自然规律，体现在家具上，精细的转角，线面关系，各部位圆润的过渡，都诠释了“道法自然”的理念。制做家具时，懂行的匠人都明白尊重自然材料，配料的时候注重纤维、花纹的接合搭配，这样，家具做出来怎么看怎么顺眼。

张德祥先生建议，为了更好地领悟和传承中国传统家具的精髓，眼下有志于继承古典家具文化的企业不妨给自己建一个古典家具陈列室，不光搁进去自家生产的新家具，而要重点陈列精美的老家具，包括明式、清式，还有苏作、广作、京作的家具，平时多看多琢磨，从它们身上汲取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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