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故宫博物院古家具专家胡德生先生
作者:刘明杉
胡德生先生是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古家具专家,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文化部非物质文化保护工作委员会委员、文化部文化艺术品评估委员会委员、中国文物学会专家委员。曾多次应邀到香港、台湾、山西、山东、天津、北京等地的大学及文化团体授课,得到社会各界的好评。目前担任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客座教授,中国红木家具网、《中国红木家具》杂志特邀艺术顾问。他生于1949年1月,197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中国史专业(本科),同年10月被分配到故宫博物院,从事古代家具的保管与研究。自1984年起,他先后在国内外的相关报刊、杂志上发表专业论文三十余篇,有些还被《新华文摘》转载。已出版《中国古代家具》、《中国古代家具与生活》、《胡德生谈明清家具》等著作。还参加了《故宫文物大典》家具部分的编写工作,并任《故宫博物院文物珍品选集》明式家具卷和清式家具卷副主编。独立编著了《明清宫廷家具大观》及《明清家具二十四讲》等专著。制定了《高档木材分类细表》,澄清了社会上对明清家具材质的模糊认识。在《传统家具与传统观念》一文中,他将古代家具研究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提出中国传统文化在器物上的体现,最丰富的载体首推家具,将这一领域的研究推上了一个新台阶。
2005年10月,故宫博物院工会组织2004年先进工作者赴黄山旅游,胡德生先生作了一首《登黄山》诗。诗中先描写了黄山景色的峭壁千寻,曲阶难攀,遂吟出“惊风长气质,脚下磐石坚。一股精神在,知难何畏前。”其后以登黄山临绝顶而感悟人生:“从来无直径,迂回又艰险。休想图安逸,惟有靠勤勉。”这“勤勉”二字,是他长年恪守的金科玉律,又因为他的“脚下磐石坚”,才使他在攀登事业高峰的路途中得以胜出。“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作为文博界的知名专家,胡先生的事业之路还很漫长,对于这一点,他有非常深刻的认识,所以才有“一股精神在,知难何畏前”的诗句,这也正是他事业上积极进取、孜孜以求的真实写照。
记得五年前,胡先生在中央民族大学为我们班授课时,讲到与家具有关的古代文献,他竟能整段整段地背诵出来,不但内容丰富,且相当流利。至今记得胡先生泰然自若地将成段的文献资料背给大家听时,同学们面面相觑,有些瞠目的表情。课间休息时,大家感慨道:“我们谁能豁出去下胡先生这样的功夫,不想成为专家都难!”胡先生课堂上教我们多背古典诗词。他说:“古典诗词的美学价值很高,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从事文博工作一定要有古诗词的功底,这是一种文化修养,没有捷径可走,只能靠长期积累。”这份扎实的“背功”,在他鉴定家具时,发挥了强有力的作用。一次,他去看家具展览,正巧有古典家具,胡先生就上前看个究竟。他听到那位老板对参观的众人称,自己的商品是“乾隆时期的鹿角椅”。胡先生就对老板说:“这是新做的。”老板很生气,对他言道:“这是故宫才有的鹿角椅。”胡先生见他不肯改口,就说:“你这椅子最多不超过五年,是仿故宫鹿角椅做的。听我给你背一下椅背上的诗:制椅犹看双角全,乌号命中想当年。神威讵止群藩詟,圣构应谋万载绵。不敢坐靠恒敬仰,既知朴矣愿捐妍。盛京惟远兴州近,家法钦承一例然。”背诵完毕,老板立刻不说话了。其实这件椅子是树根做的,又在树根上打刺仿鹿角,与鹿角椅全无关系。
谈到自己钻研业务的经历,胡先生说,在故宫进库房工作时,常利用中间仅有的十五分钟休息时间仔细琢摹一件家具的造型、结构和花纹,造型简单的就画下来,量一量尺寸。有些花纹复杂的,就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几张,或用库房里的废报纸敷在家具上,用手拍拍一拍,因为早年家具库条件较差,家具上积尘很厚,我的两只手沾满了尘土,加上我的手爱出汗,和摇煤球的手差不多。所以就用古家具上的尘土代墨,将它们的纹饰拓在纸上,但尘土拓出的饰纹痕迹很模糊,且无法保存,所以当天晚上回家后,必须立刻依样画出线图。平时看书时有家具图也画下来,经过不懈努力,终于集成一份厚实的家具纹饰资料。胡先生教我们说:“要想学好古家具,一不能怕脏,二不能怕累,干起活来更不能拈轻怕重。做不到这些,休想学好古家具!”胡先生这种不怕吃苦受累,勤学奋进的精神,是我辈学习的榜样。
1987年夏天,胡先生去美国布置“故宫博物院帝后生活展”,回国时已是国庆节。节后一上班,领导就对他说,正要收一件紫檀罗汉床,车已经备好,让他随车同去。见到家具后,他感觉东西不对,当时一位领导认定此物是乾隆时期的紫檀罗汉床。而胡先生细看之后发现,床后背有巴掌大的碎木板,是拼接后贴成的,床边四面用不到半公分的红木板包了起来,一个床角处开黏,露出里面的松木。从纹饰风格上看,也不是乾隆的。他当即表示:“这既不是紫檀的,也不是乾隆的,而是民国的。”院长听了他的话以后,就让大家都看看,那时候,25万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呢,所以必须谨慎处理。王世襄先生推荐了一位知情人,是某家具厂的车间主任,这位主任道出了这件家具的原委。这张罗汉床是北京一位著名表演艺术家的,“文革”开始后,北京大兴抄家之风,那位表演艺术家也被抄家,这张罗汉床被作为四旧抄走,进了国子监的大院里。最初时还有块帆布盖着,后来文物越来越多,帆布不够,多数文物只好任由风吹雨淋了。天长日久,此床已经快散架了。由于东西太多处存放,有关部门组织处理,某家具厂花450元买走了这张几乎散架的罗汉床,回去修补后,放在门市部里出售,却一直没卖出去。1987年正是拨乱反正、落实政策的时期。正巧,这位表演艺术家的后人发现了此床,便去找北京市文物局索要,北京市文物局找到这个家具厂,家具厂说这件家具是花钱买的,又精心修补数月,不能白给,向北京市文物局索价25万,因此北京市文物局向北京市政府汇报,得到拨款25万,遂从家具厂将床购回。这位表演艺术家的后人,以此事为据,也开价25万,准备卖给故宫。胡先生如实向领导写了报告,说明这张床是民国时期作品,估价1万元。院里找物主说明情况后,也得到了物主的认可,所以连同另一件梯形小柜,付给物主1.1万元,故宫将这两件家具入藏。
2001年浙江义乌市一位收藏家,从美国买回一千多件旧家具,据说有42件唐代至元代的,其余都是明清家具。市政府准备批给这位收藏家50亩地、5000万元资金,建私人家具博物馆。这也是市政府的文化工程,他们找到国家文物局,要求派专家鉴定。国家文物局派出胡德生等四人的专家小组,前往义乌鉴定。到义乌后,市政府接待人员把详细情况一说,胡先生当即表示反对,告诉他们专家组不对私人鉴定。义乌市政府负责人说,是准备拨地批款建博物馆的,不是给私人鉴定,而是给市政府鉴定。专家们提出:要是给市政府鉴定,收藏家不能在场,市里同意了专家组的要求。专家组认为,所谓42件唐代至元代的家具,全是新仿做旧的。可能是鉴定现场有人开手机,专家组说的话,被这位收藏家听到了。他冲进库房,大声责问专家组:“凭什么说是假的?!”胡先生说:“这种菱花窗,明代家具中根本没有,是依据明代住宅图书上的窗样做的。”现场有义乌市政协、人大、文化局、海关、税务等部门的人。各部门的人心态不一样,比如海关、税务部门,如果确定这批家具并非文物,那么就要上税,人大、文化局的负责人也对其价值持怀疑态度。收藏家眼看50亩地、5000万元资金要没了,还有可能再掏一笔钱补税,非常生气。晚饭后,市政协一位领导到专家们下榻的宾馆,希望能够通融一下。胡先生说:“二、三级文物一件都没有,除了少量一般文物外,大多数是新仿作旧的。”市政协领导说:“你们含蓄一点,不能建家具馆的话,是不是有民俗价值?有没有建民俗馆的价值?”胡先生说:“我们不能含蓄,这是为国家文物局的权威负责,为我们自己的身份负责,也为你们义乌市政府投资决策负责,一句假话也不能说。”专家组对市政府也如实作了汇报。会后,文化局长紧紧握着胡先生的手表示敬佩,人大主任也伸出大拇指。那位收藏家并不甘心,他又要请王世襄、朱家溍两位专家。国家文物局给出的答复是,四人小组的鉴定是最高鉴定,不再派人了。那位收藏家又请史树青先生,史先生答复他:“看家具我是外行,请找故宫胡德生先生。”
2002年一位收藏家自称花l5万美金买了一张明代早期的榆木案子。他准备把这张案子和一批家具捐给深圳市政府,并占用深圳博物馆老馆(新馆已修好)办一个文化展览中心。让胡先生等几位专家前去鉴定,胡先生等人到现场一看,发现来了许多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就知道这位收藏家在前期作了舆论宣传工作。他仔细看过家具之后,认定那件大案子是假的,而旧家具的品相又太差,原来的构件已无法再用。胡先生就对他说:“从美国买回中国家具,是爱国之举,但不值得买,本来是蒙洋鬼子的,没想到没蒙成,把你给蒙了。”胡先生一番话,让这位收藏家无话可说,深圳市政府也决定不要这批家具了。
2002年,笔者在读硕士研究生时,胡先生在课堂上讲了一件自己走眼的事,后来才知道他只要有机会,就把这件事告诉大家,生怕有人被误导上当受骗。正是由于他的尽职尽责,才使更多的人了解到事实真相,澄清了模糊认识,避免了很多损失。胡先生这种敢于承担责任,一心追求真理的精神令人钦佩。使我感到,他不仅是一位敬业勤奋的古家具专家,更是一位心怀坦荡,言行正派的君子。
1996年江苏南通一位企业家,从非洲的马达加斯加购回一批木材,他说是紫檀,许多人看后认为是好料,但不是紫檀,他把木样寄给胡先生。胡先生看到这种木材为深黑色,纹理较直,比重也很大。当时就认为可能是紫檀中的一种,南京一位教授也认定是紫檀。听到肯定的鉴定结果,这位企业家决定捐赠一吨这种“紫檀”给故宫。另一位企业家对南通的企业家表示,这些木材尽管不是紫檀,但要买下剩余的全部木材。南通企业家则表态:既然认为不是紫檀,就不卖给你。捐赠会上,故宫收到了企业家无偿捐赠的“紫檀”。似乎一切已成定论,有人还在国际互联网上,公开宣传这种木材是紫檀,造成了较大的国际影响。这件事很快被联合国环境保护组织所知,他们立即通知马达加斯加政府停止采伐紫檀木及紫檀贸易。马达加斯加政府提交了书面报告,说明本国的地理位置根本不产紫檀,本国出口的木材是黄檀属中的一种黑色木材,学名为“卢氏黑黄檀” (DALBERGIA LOUVELIIR.VIGUIER)。联合国环境保护组织认为,其本国所作的报告不可信,特地邀请法国热带木材研究所的专家到马达加斯加考察,并起草了一价详细报告交给联合国,证明马达加斯加的报告属实。为了澄清误导,马达加斯加国家林业研究所特地给我国林业部门发来公函,寄来详细资料,说明马达加斯加根本不产紫檀,本国出口的优质木材,包括出口到中国的木材,均为“卢氏黑黄檀”。
胡先生说,他也曾将这种木材误认作紫檀,并在《胡德生谈明清家具》一书中,介绍过关于此木的错误观点,于是,2000年在北京大学的一次讲课时,他纠正了这个错误。同时声明,这位企业家捐赠给故宫的木材不是海岛性紫檀,而是豆科黄檀属酸枝木类中的“卢氏黑黄檀”,属“黑酸枝”的一种。在黄檀属木材中,不少材种颜色呈紫黑色或紫红色,其硬度不逊于紫檀木。有些木料在品质上,确可与紫檀媲美。只是因为这种木材,从东南亚到印度洋沿岸至南非分布很广,产量较高,价位才比紫檀低得多。课讲完后,刚到家电话就打过来了,那位企业家对胡先生说:“你不能说不是呀。说是的是你,说不是的也是你。”胡先生就告诉他:“今后我还要说不是紫檀。正因为过去说错了,现在才要改正,知错就要改错,面子必须服从真理。”
果然,胡先生在周默《木鉴》一书的序言中提到此事,给我们班上课时又再次澄清。后来我发现,即使是十年后的今天,对于这种“卢氏黑黄檀”,社会上仍冠以“大叶紫檀”、“非洲紫檀”等称谓,相当多的人被这些名称迷惑,分辨不清非洲马达加斯加“黒酸枝”与印度麦索尔邦“檀香紫檀”(又称“小叶紫檀”)的区别。故而人云亦云者有之;明知却装不懂者有之;更恶劣的是明知“卢氏黑黄檀”不是檀香紫檀,还要大肆混淆它们之间的概念者亦有之。对于前者属于认识问题,而后两者则属于道德品质问题。这是由于目前明清家具研究和收藏界中存在的浮躁、趋利等不良风气造成的,因而也对中国传统家具木材的研究提出了更高要求。胡先生以一名古家具专家的社会责任感,一再澄清曾经的失误,使社会上更多的人认识了这种木材,以防那些心术不正的投机商混淆视听,蒙骗更多的收藏者。
[ 网站编辑:李玉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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