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传统家具巡礼

2003年4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正是使北京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时候。而另一边北京展览馆正在举办的“首届中国传统家具博览会”也是热热闹闹，这是“疫情”到来的最后一场展览。中国传统家具博览会的热闹不止在于是首届，不止在于有来自全国的四十余家知名传统家具生产企业参加了展览，在北京展览馆六、七千平方米的场地上一展当代中国传统家具的风采，还在于与此同时的一系列活动：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家具协会对中山市大涌镇的“中国红木家具生产专业镇”的授牌仪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山大涌红木家具进京展示举行；中国家具协会传统家具专业委员会成立筹备会议及2003中国传统家具企业家论坛召开。这样一些活动，给了我们对于当代中国传统家具做一次巡礼的机会。

一、当代中国传统家具的概念

当代中国传统家具是一个很新的概念，因为我们说到中国传统家具或者中国古典家具的时候，往往是指的古代以来、明清以往的家具。对于明清家具以至中国古典家具研究的人很多了，中国外国不乏高见。上世纪自德籍教授古斯塔夫·艾克开始，而最有成就和影响的要推王世襄先生。但是加上一个“当代”就有很多人不甚了解了。我们明确界定“当代”，就注定要在一个新的领域里漫游了。

先说什么是“中国传统家具”。真正从学术意义上界定中国传统家具目前还有困难，因为我们对于中国传统家具的认识还没有达到必须的那种程度，社会的认知也是刚刚开始。在《中国家具协会传统家具专业委员会章程》中有这样一段话或许有助理解：“本专业委员会所指的'中国传统家具'是泛指：以传统造型和做法为主、在继承传统基础上发展创新的各类家具，包括通常所称红木、硬木、中性木材、软性木材及其他材料制作的各类家具，不具有特别的学术意义”。

如果要给中国传统家具划一个圈，不知道“榫卯结构”是不是能够成立，即：以传统榫卯结构为主的红木、硬木、中性木材和其他材质生产的家具，即是“中国传统家具”。即使不以“榫卯结构”划定，也可以说“榫卯结构”是中国传统家具的灵魂。正是先人的榫卯结构，构筑了中国传统家具的基本框架，并以此独立于世界家具之林。王世襄先生对榫卯有过这样的话：“各构件之间能够有机地交代连结而达到如此的成功，是因为那些互避互让、但又相辅相成的榫子（南方叫“榫头”）和卯眼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构件之间，金属的钉子完全不用，鳔胶粘合也只是一种辅佐手段，凭借榫卯就可以做到上下左右、粗细斜直，连结合理，面面俱到，工艺精确，扣合严密，间不容发，常使人喜欢赞叹，有天衣无缝之妙。”榫卯结构为主干，加之款式、纹样、打磨、上漆等构成了中国传统家具的基本元素符号。当然，这是表层的因素。构成中国传统家具的根本元素是沉浸在其中，由千百年来锤铸而成的中国人文精神。这种精神浸透在家具每一个榫头和卯眼之中，浸透在每一下打磨之间，与我们的整部文明史是等同的。

中国传统家具的历史可以一直向上追溯，甚至到我们文化开始的源头。古斯塔夫·艾克在《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一书中指出：“中国家具虽然历经了各个时代的风格变迁，但直到一个传统将要结束的时期，还始终保持起结构特征精真简练的遗风。中国家具所表现的处理手法服从于中国厅堂布置的对称性。这些方法可能远在中国文化发展的初期就已开始被运用。” 他还说“有关中国家具历史的文献很多，除了文学作品的引述之外，还有商代的象形文字（公元前十二世纪以前）；商代和周代的青铜器（公元前3世纪以前）；从汉代遗址发现的家具实物碎片（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3世纪）；中亚和黄河流域发掘出土的文物；古代佛像的底座；从汉朝到郎世宁和清帝国末年的石刻和图画；特别是保存在奈良正仓院中的精美唐代家具（公元7-8世纪）。但从古至今，基本形式变化很少。”中国传统家具从新石器时代开始，经过前三代到春秋战国，以至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一直到明代发展到中国古典家具的顶峰。之后的“清三代”还能承其遗韵，再后就是江河日下了。近一、二百年来中国传统家具的境遇和我们国家的其他文化艺术是一致的，或者还不及。在民国及解放初期，传统家具虽有所发展，但缺乏足够的影响。中国的传统家具在当代能够发展起来，是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的事情。

在这个“传统”前面冠以“当代”，就成了“当代传统家具”了。很清楚这是指：在今天用传统制作手法为主，生产的中国家具。研究今天，振兴当代的传统家具生产是我们的目的所在。

二、当代传统家具生产企业状况

传统家具的生产在今天的家具行业里是一个比较特殊的领域。其特殊就在于传统家具生产本来是我们的“国粹”，是我们这个民族生产制作家具延续了几百年以至上千年的基本形式。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这种生产制作方式在一段时期内被割裂了。等到机会来临，传统家具生产再次恢复的时候，这个“国粹”在整个家具生产中已不再是主流。在现代生活里，在机械化、自动化、规模化的现代家具生产面前它显得落后和薄弱。毕竟这是一种以人工为主、古老的生产方式，是难以和现代生产相提并论的。一种古老的生产方式，似乎已经要退出历史舞台了，然而，由于一些特殊因素它又获得了发展的机会，又得到了一次新生。这个机会之一，就是自上个世纪以来国内外持续不断的“明式”家具以至中国传统家具收藏热。另一个机会就是我国的改革开放。改革开放使中国传统家具迎来了一个近一、二百年以来没有过的春天。

作为一个产业，当代中国传统家具生产的兴起，始于从上世纪七十年代。首先是从原来有传统的地区和沿海的一些地方开始的。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现有家具企业五万家左右，从业人员约五百万左右。其中从事传统家具生产的应该接近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在全国从事传统家具生产的企业，大大小小约有几千家，情况也不一而论。

今天，在中国从事传统家具生产的企业中，能够形成规模的约在百家左右。主要分布在广东、浙江、江苏、河北、北京、上海等地。而广东在企业数量和产品产量上又拔头筹。广东主要集中在深圳、中山、广州、东莞、肇庆等地。生产企业在一个地区内比较集中的现象突出，如广东中山的大涌镇有红木家具生产企业500多家；江苏常熟有红木家具生产企业300多家；河北武义、大成及浙江象山也有传统家具生产企业几百家。企业的规模一般不大，甚至有很多作坊式工厂。能够形成上亿元产值或接近这个数字的企业全国不足十家。由于传统家具的特殊性，生产产值还难以估计。

从生产制作和风格看，当代传统家具已不能用“苏做”、“广做”、“京做”、“宁做”和“海做”来划分了。首先，产品生产的地域有了变化，虽然过去的传统还有作用，但变化是主要的。其次，是各产地的生产制作在工艺、手法以至风格上，已与过去的产地做法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出现以上两点，究其原由与历史所造成的断档有关，更主要是现代社会在信息、传媒上的高度发达。所以，对于当代传统家具生产来说，以什么“做”的划分已没有意义。现在传统家具企业生产的是当代中国传统家具产品。

在这些企业里相当一部分是堪可称为明星的。中山的大涌是“团体冠军”，在他们大大小小近五百家企业中有不少是出类拔萃的。深圳的“友联”、台山的“兴隆”、中山的“风行御宝轩”也都各领风骚。北边的“龙顺成”稳健雍容，南边的“年年红”新锐突挺。我们的当代中国传统家具企业在发展中逐渐形成自己的特点。

三、当代传统家具生产情况

从生产的产品看，我们大致可以把企业分成两类：一是生产新家具，即在继承传统基础上发展创新的，这类企业占多数；二是生产旧家具，这类企业也有两种：基本是旧家具收购修复和按照旧家具款式生产，即有称为“高仿”的。大致区分是这样，在实际情况中并不绝对。如上所述，当代传统家具产品大致也分为两类：以传统手法生产的新家具和高仿作旧家具。这两者所面对的消费对象是不一样的，后者更多是面向收藏。 当代传统家具产品和前代有了很大不同，主要是由于生活方式、居住条件与前代发生很大变化，更重要是价值观念的取向不一样了。一些产品为过去没有的，如沙发、餐台、电视柜等。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的“宝鼎沙发”、九十年代的“战国沙发”、九十年代末的“明式布艺沙发”都是很有代表性的。在消费市场的刺激下，近年来一些企业加快了产品开发的力度，每年都有新产品推出，带领着整个传统家具生产不断向前。

当代传统家具产品的风格也趋向不同，多数产品更加向平民化、实用化方向发展，更加与生活接近，并逐渐开始吸收国外的现代设计理念。在继承的基础上，今天这一代人是有创新发展的。一种很新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有明确中国设计元素的风格正在萌芽中（见附图）。

在生产工艺上，当代传统家具与前代有了很大区别。这主要来自机械化和电动工具的广泛使用，以及现代科学技术的普及。比如木材干燥，已经基本摒弃了传统的自然干燥，而采用现代烘干设备，先进一些的还带有电脑控制。在油漆使用上也逐步放弃传统的大漆，并试尝使用水性油漆。亚光油漆得到广泛使用。由于电动工具使用，雕刻技术更加普及，甚至说深入。开榫凿卯的工艺由于使用电动工具而变得简单并更加精确。但另一方面，出于成本的控制和生产周期的要求，很多优秀的工艺和做法在放弃。在工艺技术上，很多企业家都很有信心地表示，我们今天在生产工艺技术方面已经超过前人（见附图）。

当代传统家具企业生产用料主要依靠进口，特别是硬性木材。木材来源于东南亚、非洲和南美洲。所用材料很多是前代没有听说过的，类别名称十分复杂，几乎成为消费的障碍。再加上一些所谓的标准远离现实，加重了复杂的程度。另一些是收购旧料，相当一部分来源于旧房子。但是，不管新料旧料，传统家具企业赖以生存的原材料都令人担忧（见附图）。

四、当代传统家具的市场及其他

传统家具市场是一个比较特殊的领域。对于普通家具虽然我们也要求有一个很好的设计，一个美观的造型，然而这是建立在实用的基础上。传统家具则不同，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进入纯欣赏的艺术品类，成为收藏家的目标。另外一部分虽然还在实用领域，但肩负着比普通家具更高要求的观赏功能和升值期望。消费对象不同这是市场细分使然，传统家具有着与普通家具不同的消费对象，占据不同的市场份额。传统家具的市场有相当一部分在海外。中国传统家具成为艺术品收藏品在市场上被拍卖，创造出令国人瞠目的价格。就是一些从事白木传统家具的，其消费对象也是“老外”。这个市场在欧洲、美洲也在亚洲。2002年第四十三届法国巴黎国际家具展上中国有十多家厂商参展，其主要产品是中国传统家具。

同时，国家经济实力上升，人民生活富裕，也造就了一个国内的消费群体，这个消费群体也是最坚定的文化认同队伍。这个队伍中的大多数虽然不足以做收藏家，却是当代传统家具的最基本认同体，没有这样一个基础，当代传统家具企业是无法生存的。这个队伍把眼光放在既实用又有欣赏价值还具有一定升值潜力的当代传统家具上。国内的市场以几个大城市为中心，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其中以北京为最。

在目前，市场上对于消费者最为困扰的就是木材的质地问题。一方面，在一些观念的引导下人们过分注重家具材料的质地，而忽略制作者在工艺和艺术上的投入。另一方面，确实存在着价格欺骗的问题，即以低价格材质的家具充代高价格材质的家具，从而期望获得更高利润。这一问题影响了消费者对于传统家具的信心，已经对市场产生不利因素，如不尽快解决将影响当代中国传统家具的健康发展。

对于中国传统家具的研究有一些专门的学术组织。当代中国传统家具生产的集中产区有一些专门行业组织，如广东中山的大涌、江苏的常熟等。生产比较成规模的企业，基本在中国家具协会的组织中。中国家具协会根据发展的需要正在组织传统家具专业委员会即属于专业组织。

在匆匆巡礼之后，我们对当代传统家具有了一个粗浅的概念。大致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的印象：当代中国传统家具的主旋律是创新，无论在生产技艺、用材、造型以及用途、市场还有生产组织等等方面，无不体现着对于前代的改革。这也反映了时代的主要潮流。由此，划出了与前代的界线，也勾画出了自己的面貌。

匆匆巡礼使我们忽略了人，即那些每天使这个行业发生着变化的企业家、设计师、技工们。从南到北有多少这样勤劳的人啊！这里面有我们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希望以后可以用更多篇幅一个个寻访到他们。

当代中国传统家具是一个正在向前发展的行业，2003年春季在北京成功举办的“首届中国传统家具博览会”及同期的一系列活动说明当代中国传统家具企业开始以一个整体的形象，吸引社会的关注。这是中国传统家具企业由“自在”向“自为”的开始。

当代中国传统家具恢复发展的时间还比较短，很多问题还在认识的过程中。比如材料的开发利用、工艺的改革、款式风格上的创新发展、市场的开拓等等。对当代中国传统家具企业来说，当前应该加强“两个结合”，即优秀传统工艺与现代科学技术结合、传统造型与现代设计结合的研究，把昨天和今天很好地结合起来，走出一条既具有中国特色，又属于这个时代的当代中国传统家具之路。

相信经过一两代人的努力，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中国传统家具会有一个更加辉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