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思考

作者马未都 近照

　　虽然我们中华文明延续了五千年从未间断，但我们千年以上的遗址都保存不了这么好，不能让后人如此直观地感受先人的智慧。我老是想，如果我们商王朝、周王朝乃至秦王朝的阿房宫也能这样保存下来，让其遗址恢宏成为具体形象，那该让我们这些文明的后来者怎样地扬眉吐气啊！

　　日本人把中国文物唤作唐物，把中国人称做唐人，世界各地中国人及文化聚集的地方都叫唐人街，正是缘于日本人古老的称谓。唐朝对日本的影响深远，至今处处可见其痕迹。日本的和服袭唐代服装，我们自己却一变再变，反倒对唐风生疏，有时已分辨不清古今中日之差别，说来惭愧。

　　我们到奈良国立博物馆时正赶上《大遣唐使展》，可以看出主办方的倾力而为。奈良博物馆在世界各地借来许多展品，许多我在图册上看见过的国之重宝，都被他们借来展出。只可惜时间太短，不能够让人一饱眼福。我边看边想，我们面对的所有展品，件件千年以上，个个伟大；相比较我们自己却个个渺小，甚至忽略不计。展厅里来自日本各地、世界各地参观者们，虔诚有序，让我深感文明的力量、历史的分量，在此刻变得翔实而具体。

　　希腊之行也触发了我的思考，去之前，我企盼希腊之行获得启迪，希望先哲们有高屋建瓴的点拨。我们这样一个非常物化的民族，怎么那么不允许古物的存在呢？苏格拉底说，别人之所以认为我聪明，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无知。这话说得深不可测，可以解释我们传统的行为吗？希腊引以为豪的地方不胜枚举，哲学家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文学家有荷马；而让希腊最自豪的还是它的神话，众神之父宙斯施计劫持了腓尼基宫殿美丽动人的公主，落户在这块富饶的土地上，公主有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叫欧罗巴，欧洲的历史由此开始。

　　奔希腊去就是奔希腊的文化去，它的文化过于古老厚重，让我们面对于此难以喘息。我很奇怪，此行所到之处的古迹均为公元前遗址，最长时间者竟然有3500年了（克诺索斯宫殿），虽说大部分都在近代考古发掘中得以保护，但这么多这么优良的文物能保存至今不能不算是个奇迹。

　　在希腊，处处可见出土于4000年前的基克拉迪大理石雕像的形象，古希腊工匠们将其美学观用极简单手法表现出来，头部呈扁平状，光洁不琢一刀，鼻梁挺直突兀，眼耳口等全部省略掉。我在克里特岛上的一家小店买下了一件复制品作为纪念。

　　只可惜，我们的文化是个前仆后继的文化，是文明交替上升、不愿尊重对方的文化；我们历史上放火屠城、杀人越货的行径乃家常便饭。我们思考过吗？我们怎么那么愿意把对人、对思想的怨与恨发泄到物上呢？（原载于《中式生活》杂志2011年第三期，作者：马未都　摄影：高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