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家与明代家具的一生宿缘

作者：光亮

　　在上博（上海博物馆）的家具展厅里，可以看到两个名字：王世襄和陈梦家。上博的大部分家具展品，都来自于二人。这些美轮美奂的家具，会令许多观赏者唏嘘不已，陶醉其中。
　　从这些家具背后，可以窥见那一代学者深厚广博的传统文化素养，并对他们极富艺术品位的生活情调萦怀遐思。如今人们只会欣赏家具的美，而很少去关心家具背后旧主人的辗转与艰辛。这些家具，主人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上下而求索。
　　舒乙先生也说，明清家具有两位先行者，一位是王世襄，另一位就是陈梦家。王老先生如今还健在，已经成为被世人尊敬的收藏家、大玩家。陈梦家却已在十年动荡中含恨离世，他的名字也渐渐被人们淡忘。
　　陈梦家是20世纪30年代新月派著名诗人，他去国外执教、游历数年后，回国从事古青铜器和古文字学研究，并担任过清华大学的教授。
　　陈梦家与明代家具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宿缘。他同王世襄一样，喜欢明代家具、漆器、竹刻、版画等古典艺术，并作为自己生命最终的归宿。
　　陈梦家对明代家具可以说是一种嗜爱，他几乎用自己全部收入来购买明代家具。陈梦家经常在鲁班馆等地搜罗明代家具，摆了一屋子，并常常约人看。这些明代家具造型结构考究，并呈现出明代家具特有的疏阔大方，也有些家具是经过改装或者修复过的，但材料确是明代的。1956年，陈梦家用《殷墟卜辞综述》的稿费在钱粮胡同买了一所房子。在他的寝室及书房里面摆的都是明代家具，其中有两张画桌，一大一小拼在一起成了他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各种需要不时翻阅的图籍、稿本和使用的文具和台灯。王世襄是陈梦家的邻居及好友，他在《怀念梦家》一文中写道：“梦家此时已有鸿篇巨著问世，稿酬收入比我多，可以买我买不起的家具。例如那对明紫檀直棂架格，在鲁班馆南口路东的家具店里摆了一两年，我去看过多次，力不能致，终为梦家所得。”由此可见，陈梦家由于收入情况较好，可以比王世襄更早买到一些精品家具。 
　　陈梦家为了寻找明代家具，经常骑辆破车，叩人家门，逛鬼市摊，不惜花费工夫，所以能买到后人未能见到的家具。陈梦家收藏的明代家具，当时在北京乃至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如50年代陈梦家收集的一批世界级的明代家具，其中一把椅子号称“天下第一交椅”，其仿制品在美国就拍卖了53万美元。
　　文革时期，这样一位文学大家、考古学家，同样避免不了厄运的降临。他发表了《慎重一点“改革”汉字》一文，不赞成废除繁体字实行简化字，由此被定为“右派”。1966年，陈梦家被批斗、被罚跪、被侮辱、被关押。据称，他被强迫长跪在院里，烈日当头，有人往他头上吐痰。直到一天，陈梦家来到一位朋友寓所，愤然道：“我不能再让别人当猴子耍”。之后，他留下遗书，在1966年9月3日含恨自杀。后来红卫兵去抄家，把陈梦家多年购买的明代家具、珍稀古书悉数抄走，装了两卡车放在文物管理处。陈梦家走后，他的夫人赵萝蕤长时间精神不稳定，他们结婚30年，却未有子女。
　　文革后，那些明代家具重新回到了陈梦家的四合院中。这座四合院明显具有明代晚期建筑的特征，整个院子50年来基本上没有遭到破坏。原本以为这些珍贵的明代家具会陪着这个小四合院安静的“度过晚年”，可偏偏不能随人所愿。
　　1998年，陈梦家的小四合院被指定要拆除，建设一处区级政府机构的办公楼。陈梦家故居命运引起国内外知识界、新闻媒体的广泛关注。1998年5月17日，侯仁之（中国科学院院士）、吴良镛（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郑孝燮（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罗哲文（中国文物学会会长）、舒乙（全国政协委员、时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常务副馆长）、梁从诫（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化书院导师、中国文物学会副会长）联名论证故居“集建筑、人文和文物价值于一身”，万万不可轻易拆除。赵紫宸之子、“两航”起义功臣赵景心请求文物主管部门做文物鉴定未果，由此提起行政诉讼也未获成功。
　　6位学者就故居的建筑价值指出，院子格局是典型的北京两进四合院格局。里院北房东、两侧山墙内侧、屋檐下各有一块大型砖雕，称为“象眼”，其构图精美、雕工流畅、保存完整，当是明末清初的作品，极为罕见，有关图谱上已有记载。室内木质落地隔扇亦保存完好，近50年来整个院子基本上没有遭到破坏，院内玫瑰花已长成大树，初夏时节，香满小院，赏心悦目，较为完整地体现了四合院的风采。
　　6位学者和陈梦家的后人最终还是没能改变小院的命运。两年后，小院还是被拆除了，为了防止陈梦家收藏的二十几件明代家具被损坏，其妻家的后人将这些家具悉数捐给了上海博物馆。如今，这些家具已如陈梦家所愿，全部归了国家。

（原载《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和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