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邪”：玩的就是心跳

——记阴沉木收藏与鉴赏家黄光福

子强／文  袁德／摄影

　　连日来的阴雨，让涪江上空的老天总是沉着个脸。这天，几片乌云又火急火燎地轮番而来，将坚硬的峭壁压得喘不上气，慢慢地连整个身子都被吞没了。一道红闪划破天惊，在乌云间撕开条裂缝，露出一大片血红，紧跟着，白亮亮的雨点便直砸下来。泥泞的山路上，一个年轻人躬着脊背，焦急的步伐像是要把乌云甩在后边。突然，一声巨响，天地随之打起了滚儿。年轻人猛回头：“啊！”眼前的一幕让惊恐的他如同被抽了血的牛肉般瘫软在地……

　　“那回收木头可费‘老鼻子劲了’（艰难的意思）。当时，我正赶着去20华里外的遂宁雇板儿车，好把冬季打捞上来的阴沉木拉走。碰上雨季，路难走得很，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大江，中间的土路只有不到5米宽。好家伙！我刚走过没20米，身后一块大石头从山上冲了下来，砸在地上又落进下面的江里。一路上的电线杆子和树全给撞折了。不知道为什么，地没给砸出坑，反到被掀起半尺来高。我的娘！要是刚才慢走几步，我这条小命就搭进去了！”40年后，我面前的这位花甲老人，在讲述他早年的那段遇险经历时依然有些心有余悸。他叫黄光福，四川人，现定居河北唐山。收藏阴沉木已有40多个年头了，其藏木无论从数量、质量还是尺码（最大的一根距今约8000余年，长达27米，直径1米。）上都堪称国内的佼佼者，当地人称“黄老邪”。要说老黄收木头的那股子邪性劲儿和传奇的故事，还真得从他光着个腚干纤夫的时候讲起：

小纤夫涪江识奇物
  
　　1962年，13岁的黄光福穿上了“拉脱”（四川话，一种纤夫赤身穿着的“工作服”。无扣，只用麻绳扎在腰间。纤夫一般以衣上补丁的多少来证明其资历。）在四川涪江边当起了一名纤夫。一年后，聪明伶俐的他很快便得到了船老大的赏识，并收其为徒干上了舵手“助理”的活计。
  
　　一天，船老大划着只带水漂的小船去江中叉鱼。黄光福见这船很是特别：通体乌亮，而且吃水深。即便是一个人站上去，如没有点技术也极容易沉水翻船。“师傅，这是用什么木头做的船，为啥要拴个水漂？”“这是‘乌木’船，是你师爷做的，它自己会沉水，所以我拴个水漂怕哪天沉了底找不着。这木头可神了，不怕虫蛀水泡，千年不坏，铁钉烂了它都不烂。”船老大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眼中露出一丝神秘的光儿。“吹牛，哪有沉水的木头，还千年不烂。”黄光福撇了撇嘴，肚子里嘀咕着。
　　
　　然而时过不久，黄光福便信了师傅的话。这被称为“乌木”的木头确实神奇得很。估摸着是因为它沉江数千年，甚至数百万年不腐不烂，点燃后又会散出异香的原故，所以当地人认定它一定带着什么仙气儿，于是奉为镇宅避邪之物，常取木片挂于屋中或祭在供桌上保个家和康安，长命百岁。灵不灵验的暂且不说，但有一个神效却实实在在，如用它制成饭盆即使在炎夏里头，其内存的饭食也不酸不馊，保鲜多日，在那个中国人还没见过电冰箱的年月里，这可是过日子的好家什。黄光福开始对这神奇的木头动开了念头：“要是把江里的‘乌木头’多捞上一些，不管做啥用，反正好东西留着总没个坏处。” 一点希冀，鼓起些邪劲儿；一些邪劲儿激起更大的热力；他的心中冒了火苗子。然而，这捞木头的活儿可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爽利。

赤身郞寒江捞沉木

　　阴沉木是深埋水底或污泥中的古木，距今约250万年至3000年前，沿江河高山上的金丝楠木、黄棂、格木等珍贵活体林木，因地壳运动、山体滑坡等原因瞬间倒伏沉于水底，在阴湿环境下经长年浸泡、磨压，木质发生变化，成为了一种介于木与石间的“化石木”（民间往往都误称为“乌木”）。在我国仅存于黄河龙羊峡和长江三峡一带。黄光福从老舵手嘴里得知，在他们跑船的水域只有米兴、倒流溪和遂宁一带才有阴沉木，而且要在冬季水位下降时才可发现。
  
　　天上一片干凉，冷冷的、硬硬的，像是扣了一口大大的冰锅，到处都发射着冷气，使人全身都泡在寒冷里，一点很尖很小很有力的小风像刀刃似地削着人的脸。黄光福领着一伙子人在米兴一带打捞着阴沉木。一个有经验的老舵手发现了一块，用长篙一戳能动：“嘿！这块够大，还能动活。”几个人开始用绑在篙杆的尖锹探进水里，在木头两边刨挖着砂石，直到掘出两个大坑。“得有人下去拴绳子。”老舵手回头望着大伙儿。没人吭声，太冷了，下去简直就是玩命。
   “是我挑的头，我来！”黄光福填了填胸脯。“小子！水寒，激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老舵手眼中露出疼爱与赞许的目光。“咱们拉纤的，都是江里边滚出来的，怕啥！给我拿酒。”黄光福一仰脖灌了一大碗酒，然后将自己扒了个精光，搓了搓身子，抄起几大股子8号铁丝，一个猛子便扎了进去。
   
　　冰冷的寒江像刀尖子一样刺着黄光福每块细小的骨头，他咬着牙，全靠嗓子眼里那口子热气儿顶着。如同鱼一般仰面钻进木头下面刚被掏空的洞中，将8号铁丝牢牢地绑在上面。上面的人早已将一只船注满水沉了下去，将黄光福递上来的铁丝捆在一根木杠上，连同船一起搅紧，紧跟着大伙儿开始刨水，靠水的浮力将阴沉木托起，又叫来几十号人分成两队，喊着号子，一左一右地来回拉扯，终于把这块阴沉木捞出了水面。
    黄光福从此成了这一带有名的打捞专业户。木头是越积越多，这也让黄光福犯起了难：“这些好木头不能总放着，得派上点啥用场呢？”

林泉寺老僧点迷津

　　黃光福着实思量了好些日子，把脑子里那些可用的见识全翻腾了遍，最终给了自己一个很勉强的交待：“还是凭着那点子兴趣先玩玩再说吧！”黄光福学过雕刻，也喜欢摆弄些花草，于是他开始用打捞上来的阴沉木做起了根雕和花盆，不图别的，就是图个乐儿。后来又学着给自己家里打家具，看到木头变成了实用品，他感觉有点新奔头了。但过不多久，他的邪劲儿又上来了，总觉得自己能干出点大事来，可这大事究竟是什么呢？

　　天缘巧合，正当黄光福被这股子邪劲儿憋屈得难受时，一个人的出现让他和他的生活都改变了。
　　
　　偶然的机会，黄光福结识了林泉寺的住持，老和尚听说他会打家具，便问道：“你知道床的学问吗？”“床不就是用来睡觉的吗，还有啥学问？”“嗯！床的讲究可大了，就拿这尺寸来说，有句俗语，‘要想一身安，必须六尺三；要想出人头，必须六尺六；要想宫廷走，必须挂上九’，还有宫廷的床和咱们民间的床，在纹饰上也全然不同，要按老祖宗留下来的样式和规矩做家具，这可马虎不得。”黄光福觉出一股子和暖的风从老和尚的眼睛、鼻子、嘴，还有喉咙中刮了出来，让自己通身都暖烘烘的。他终于为多日憋委在心窝子的那股邪劲儿找到了出口：“对！做家具，就做皇宫里的那种！”
  
　　打这以后，黄光福便杀下心来，研读古家具图书，又多方访师会友，甩开膀子做起了阴沉木仿古家具来。1990年代是黄光福收藏的高峰期。日子虽然紧巴了点，但他总把阴沉木这几个字像糖果一样含在心里，有事没事的都会咂摸出点甜水来。然而，他怎料到，一场大难正等待着他……

黄老邪藏路历磨难
  
　　“黄老邪中毒了，不省人事了！” 一条消息，顷刻间便传遍了。它就像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水过后，在街头巷尾划出的无数条水径，顺着砖缝墻根蔓延开来，而这每一条水径的归宿全挂在了熟悉黄光福其人的嘴巴上。
   
　　老黄确实中了毒，是在撒农药时不慎吸入的。昏迷了数日终被医生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却被告知可能会落下个大小便失禁的后遗症。“老黄，能捡回条命就不错啦！我伺候着你，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别再折腾了。”老伴儿守在床榻前心疼地说。
生命中有种热力是可以逼着人心中烧起火来的。它可以教人忘掉顾虑、忘掉恐惧、忘掉自己、忘掉这世上的一切，哪怕是死亡，管它呢！黄光福觉得像有什么邪气催着自己似的，他没法阻止住自己的前进。
  
　　老黄挺了过来，身子骨仿佛比以前更加结实。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为阴沉木在冥冥中的护佑。康复后的他开了个花圃，用赚来的钱拉上王寿华、万学华和周详等，几个木雕大师继续打造着阴沉木仿古家具的精品。

　　在老黄的家具展示间里，我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忙活：皇宫椅、博古架、顶箱柜，还有老黄最得意的那几张云龙纹深雕罗汉床。
  
　　“老黄，这料可下得够足实的。”我下意识地用手指头丈量着一张床的围板。
  
　　“这是一整块木头做成的，何止足实，这工艺也是按老理来的。”老黄满脸上写的仿佛都是规矩。
  
　　“要想一身安，必须六尺三嘛！”我想起了那句顺口溜。
  
　　“对对！一点不差。”老黄被逗乐了。

　　“我玩阴沉木大半辈子了，先甭提那几回险些丢了老命的事，就说将存在四川老家的60多吨木头运到唐山来，前前后后也花上了20多年的时间，那里边的苦啊难啊说不尽。但我觉得值，男人嘛，干就要干出点名堂，玩就要玩它个心突突跳。”望着老黄脸上那一道道像刀刻斧凿般的年轮，我不禁问道：“老黄，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人老了，我就想通过阴沉木家具的交流，让更多的人了解它，喜欢它！”

　　或许只有在这里，才会有如此的清晨。天上露出一块桃红色的明霞，给苦寒的大地带来一丝暖意，一丝温热。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飘来了几块白云，在霞那羞红的脸上遮起了一层薄薄的面纱，让她的笑容越发妩媚而迷人。几只飞鸟也赶来凑热闹，于纱上调皮地钉了些小小的紫花。
  
　　老黄轻轻地抚摸着身旁的那块阴沉木树根，将眼睛留着道缝儿享受着它的温存。笑意像排着队的音符，落在了他的心海上，荡起了一层层涟漪，继而，它们又无声无息地爬上了他的嘴角，散开成一缕缕的笑纹。我连忙让摄影师将这一画面收进了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