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证物 以物证史

     在中国传统家具这一行，有些资历的人，没有几个不知道胡德生的。作为继王世襄之后的第二代明清家具专家，胡先生在当代中国传统家具研究领域，无疑是一位重量级人物。
 
    我们应当承认，当今，在传统家具研究领域，胡先生是一位颇有建树的学者，他不仅是发表文论最多的专家中的一个，而且许多论点新颖深刻，独树一帜，尤其是对宫廷家具的研究，目前尚无人能与其匹敌。当然，这也与他得天独厚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有关。胡先生本身就是学历史的，1975年8月，他从北京大学历史系中国史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北京故宫博物院业务部（现在的宫廷部），后任宫廷部典章科科长，至今已经整整三十年。我们知道，故宫是国家顶级文物单位，这里珍藏着无数的国家级文物。仅家具就有万余件。这些馆藏珍品绝大部分是不向外界开放的，即使是公开展出的家具，一般观众也最多只能看到它朝向外部的三个侧面，往往总有朝内的一个侧面，始终是隐藏着的。而就是这一遮掩的侧面，正是许多赝品制造者千方百计窃取的目标。但是，对于胡先生来说，这些国宝没有什么是对他保密的。不仅不能保密，反而需要他们对这些国宝进行透彻的研究，之后评定出等级来：一级、二级为“国宝级”，三级为“珍贵级”，四级为“一般文物”。一级国宝，每一件都将上报国务院备案。给文物定级，说说容易，做起来绝非易事，如果没有对成千上万同类物品客观的了解，没有大批文献资料的佐证，没有对所鉴定文物准确精到的研究分析，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这种鉴定级别是一方面，如何保管保存好这些文物，是又一方面的科学，这些都是胡先生和众多专家们研究的方向。所以我们说，胡先生所拥有的环境是他独有的，也是许多这个领域的研究者可望而不可及的。 

    帮助胡德生走向这一领域巅峰的，不仅仅是这些实物，还有那些珍贵的历史文献。而这些，又使得胡先生近水楼台先得月。胡先生说的“以文证物、以物证史”，这个“文”，就是指的文献资料。故宫里的文献资料，基本上都是第一手最权威的资料，它们，往往成为这些国宝的第一说明词。比如，胡先生得出的“自明代始的中国名贵硬木家具，最早早不过万历年”的结论，就是在查阅了大量资料后得出的。他说，故宫收藏的一本书《天水冰山录》，其中记载有一份明嘉靖末年，查抄严嵩家产的一份详细清单，其中光家具就8871件，除了素漆花梨木床40张和乌木箸6896双之外，别无硬木家具的记载。从其价钱看，也并非贵重之物。再从严嵩的身份和地位看，身居内阁首辅要职，他家里若没有紫檀、黄花梨、铁梨、乌木、鸡翅木等制作的家具，那么民间就更不用想了。所以他断定，明代高档硬木家具，产生于万历之后。另外，对于社会上的“龙爪抓球”的家具，百分之百都是民国之后的产品的理论，他都提出了详实的理论依据。胡先生认为，目前社会上有一些相关书籍，相互抄袭杜撰，有些脱离甚至有悖于史实，而做他们这一行的人，都是“叫真儿”的，任何一个结论，都必须有理论和史料来依托，否则，就不能做到“以文证物、以物证史”。 

    正是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也使他养成了一种刚直不阿的性格，或许是欣赏他的这种性格吧，国家文物局文物鉴定委员会多次派他参与一些重要的文物鉴定工作，为此胡先生得到了许多赞誉，也得罪过一些人。有一年，浙江某市拟投巨资为从美国买回的1000多件古家具建一个博物馆，在项目立项的最后阶段，当地请求国家文物鉴定专家最后为这批“文物”做一个权威性的鉴定，国家文物局派出包括胡德生在内的4人专家组前往浙江，鉴定结果认定这批家具非古家具而是“做旧”家具，不成其为“文物”，从而为国家挽回了巨额损失。胡先生幽默地说，他这是“化神奇为腐朽”。
 
    严谨的治学精神不仅体现在坚持真理，而且还体现在有错必纠。有一年，一位企业主向故宫博物院捐赠了一吨“紫檀”原木，当时包括胡德生在内的许多专家，都认为这确实是紫檀。但后来，这批“紫檀”被认定为“卢氏黑黄檀”。于是，胡德生多次在公开场合，纠正自己认识上的错误。有人对胡先生说，你这样讲，不等于降低了自己的威信吗？胡先生说，知错就改不丢人，知错不认错，那才真是丢人呢！通过这件事，胡先生的威信不但没有降低，反而使他更加受到了人们的推崇和尊敬。 

    胡先生对于中国传统家具的研究，不是就家具论家具，而是向家具文化的纵深推进，包括它的文化背景、文化特征、文化意识，等等，使得中国传统家具的研究，自1985年之后，又大大地向前推进了一步。但凭心而论，谈到胡先生的成就，不能不谈到胡先生的夫人宗凤英女士。宗老师其实也曾是故宫博物院的一位专家，她不仅是胡老师大学的同班同学，而且是胡先生事业上的助手和参谋。宗老师专攻织绣，说白了，就是研究皇帝穿的戴的。故宫出版的《明清织绣》一书，就是宗凤英女士的主编。笔者也曾与胡宗夫妇一起切蹉龙爪形态与官职级别的关系等，颇有意思。近年，胡先生已先后出版了《中国古代家具》等几十部论文和专著，最近，又一部新著《宫廷家具》也即将付梓，让我们在这里祝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