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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祥说木器(一)

2012/2/1 14:16:00 来源:中国红木古典家具网 作者:张德祥

张德祥访问记(代序)

  张德祥像许多意志薄弱的人一样,经不住环境的诱惑。离他住的地界儿不远,刚好是当年鲁班会馆的所在地。在张先生记事前,这里早有一溜专营古旧家具的店铺。那时,五更时分,每个店铺门前都挂起了汽灯,于是,人影摇动,百物杂集……到张先生记事,这些店铺虽然不见了,但他肯定受到了这片地界儿所特有的遗韵的浸淫。张先生又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当他成年后,从老辈人的谈往中引发一个隐隐约约的梦,他要找回那个消失了的世界。经过10多年的追寻,他的梦境终于实现了。今天,看着他端坐在只有满堂古典家具而没有豪华家用电器的陋室中,心平气和地勾描着各式木器榫卯结构图的时候,你说他是意志薄弱者,还是坚定者?

与我们采访的其他几位收藏家不同,张先生在其平和的谈吐中,时时流露出一种刻意追求世俗境界的倾向,这使我们很快产生了一种“终于找到组织了”的感受。他的谈话非常直率、生动,许多时候我们忘记了是在采访,而更像几个木匠在“歇歇儿”时说个笑话来解解乏。张先生涉猎极宽,上至古籍笔记中的偏僻章句,下至匠师倒爷口中的“俚语村言”,凡与家具有关者,无不收罗。以至谈吐中常常妙语连珠、雅俗兼备,一不留神,逸闻掌故脱口而出。比如:我们谈到古家具中有一种叫作“春凳”的,他便介绍说还有一种被当代木器行中人戏称为“炮儿椅”的。当我们问及某商“林加零”外号的由来时,他马上又能对应一个“丁去二”的掌故。可惜,类似许多非常有价值的,富有鲜活的时代气息的内容在成稿后不得不删掉了。这使我们再一次感到了文学的有限性。

为了使更广大的读者顺畅地读懂此书,成稿过程中,我们还忍痛更换了许多北京方言。张先生从小生活在方言区,他的语言中带有一种天然的古旧感和文物感。因此我们想,将来如果有人收藏语言,还得找张德祥。

编者

1993年9月28日

张德祥说木器

  第一部分

  1. 漆器

  问:张先生,约您真不易。

  张:特别抱歉。其实我挺感激二位,采访是互相都高兴的事,这比自个儿吭哧吭哧地写,省事多了。

  问:找您就是因为您有把学问说成俗话的本事。我们原来想这套书叫《古玩收藏实战手册》,专门给有钱不知道买什么的人看。可是你们一成了收藏家,就不爱谈卖了,老把话往学问上引。

  张:我不会,我说的肯定都是大白话儿,雅俗共赏、少长咸宜。你们问吧。

  问:我们面前的这对漆柜是什么时代的?

  张:新仿的。我这屋里旧木器已经不多了。原来除了一台冰箱,全是古旧木器,里外屋多堆满了,只留一个过人的窄道,闹得日子过不下去,才痛改前非。

  问:都卖了?

  张:没有。是转移了。找一块闲地儿,用大苦布盖着。我从收藏木器开始,就经常搬来搬去,跟搬家公司一样,几乎半年一搬。借朋友的房子搁了一段,不是被人家吵吵着要修房,就是要办喜事,给“轰”出来。特别痛苦!晚上做梦,老梦见扛着一件木器,满街转悠,找不着地儿。

  我非常珍爱它们。买的时候,人家把这东西就搁在房顶、鸡窝上,雨水淋着。我从几十里、几百里外扛回来,总不能满不在乎地扔在街上,只好堆在自家屋里。一个想收藏木器的人,钱和眼力固然重要,但是,有地方缺是是放第一的。

  问:描金漆器,清代好像很盛行。

  张:漆器的历史很悠久。中国从新石器时代起,就开始制造漆器。河姆渡出土有一件髹漆木碗,外表瓜棱形,像一个小瓜,表面磨光上漆,色泽金黄中透出丹红,鲜艳可爱。

  问:现在这类漆器家具,除了新仿之外,古旧漆器在市场上,好像并不多见。

  张:这两年,民国以前的漆器,包括匣、柜、箱、托盘等,开始被人们注重和收藏。远古中国人十分喜爱漆器。商周墓穴中曾有大量漆器出土。有精美的彩绘漆几、漆案、漆鼓、漆瑟和棺椁等。战国时代是中国漆器史上一个高峰。四川青川县战国墓就出土了177件漆器。战国漆器的成型法已有斫木、卷木、夹纻、皮胎、竹胎、砂陶胎等。器物品种多为家具、乐器、葬具、车器和生活用品。

  问:工艺手法和装饰手法,是否较差?

  张:恰恰相反、装饰手法有彩绘、粉彩、针刻、裂纹、雕绘、银扣、镶铜等,颜色有黑、红、褐、黄、绿、蓝、白、金、银等十几种。让人叹为观止。

  问:漆器给我的印象,是盛放干果瓜子的盒。照您这么说,中国最早的家具是漆器了?

  张:存世最早的家具是漆器。汉以前的古人是席地而坐。与其生活方式相适应的家具,主要有几案、床榻和屏风。当时的几案都很矮小。目前所见的最早的床,是河南信阳出土的战果彩漆木床。床面活铺屉板,四面装配围栏,前后各留一缺口,以便上下。有些像幼儿园的童床。床足仅有19厘米高。战国时代的床既是卧具,又是坐具。

  问:噢,所以有“人君处匡床之上,而天下治”一说。

  张:匡床是仅供一人坐用的方形小床,亦称“独坐床”。我们现代的床,古人称“载寝之床”。汉代,床的概念用得很广,如梳洗床、火炉床、册床等等。时至今日,河北深县一带民间还称小板凳为“小床”。

  问:我曾听人说“肉胡床”,不知是什么。总想问,又怕这是一个荤词。

  张:哈哈。“肉胡床”就是马背,人们把所骑之马称“肉胡床”,跟那事儿不沾边。

  问:总见人指着漆器不叫漆器,叫“剔红”。这是怎么回事?

  张:在堆起的平面漆胎上剔刻花纹称雕漆,雕漆多用鲜明的朱漆,故名剔红。雕漆是用漆一遍遍涂堆胎上,少则八九十层,多则一二百层。待半干时描上画稿,雕刻。一般以锦纹为地,花纹隐起。除剔红外,还有剔犀、剔彩、填漆、罩漆、百宝嵌等多类。其实光漆器就可以写一本书。现在一些聪明人已开始认识到漆器的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悄悄收藏,以至漆器的价格越来越高。特别是明清漆器,保存完整,存世精品很多。但漆器有一缺点,即损坏后要专门人材修理,眼下我国会修漆器的人已很少了。欧洲反倒比我们修得好。

  问:漆器与家具,谁是主体呢?

  张:互有包涵。我国最早的优秀家具就是漆器。明式家具的有些典型做法就是在漆家具的造型基础上形成的。不过这是个知识专利。待以后专门谈吧。

  问:收藏新仿金漆家具,能增值吗?

  张:不如旧的增值快。金漆家具是手工制作,内部是传统的榫卯结构,大漆描绘。较现在的组合柜时髦,金漆家具是永久的时尚。3000年来,历久不衰。现在,新仿的金漆和漆嵌家具价格偏低。

  问:多少?

  张:书柜差不多一千多块钱一对。连做胎再上漆,金漆描画再嵌骨、钉铜活,还不够功夫钱那!

  2.情有独钟

  问:在北京,古典家具木器家具收藏中,除您之外,集成大家的还有谁呢?

  张:王世襄先生、陈梦家夫人、金瓯卜先生、制竹琴大师史善朋的后人史志广先生,等等,大有人在。还有一位林先生。林是我领他入的道。林先生的收藏秘不示人,数量多少,难以估计。我曾向他推荐过艺术水准极高的古典家具,他得了大济。我当时没钱收。

  问:如此说来,你的收藏不是秉承祖业,而是旱地拔葱了。你能大概回忆一下是怎么喜欢上古旧木器的吗?

  张:我小时候,祖父住在一套标准的北京四合院内。推开大门有个影壁,壁面浮雕花卉,院中有夹竹桃和石榴树,阶下摆着金鱼缸。夏日院中纳凉,树影婆娑,鱼游蝉鸣,挺不错的。祖父房内有名人字画、古陶瓷器和古式家具,典型的北京老式家庭的室内陈设。

  问:老先生是翰林院编修?

  张:不是。是开银号的。我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放暑假的时候,就愿呆在祖父的房内,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屋里静极了,只有座钟叮当叮地响。少年时的这段生活,对我后来酷爱古典艺术影响甚大。我经常逛琉璃厂,浏览挂在店内的国画,久而久之,就对古物愈来愈有兴趣,生出一种朦胧的神往。

  真正使我专注于古代木器,是我进了光华木材厂技校以后。我学的是家具设计。当时,中国家具制作沿袭古代工匠的榫卯结构制作法。在工厂当工人期间,又有幸进入师范学院美术系进修两年。

  古典、艺术和木工制作构成了我年轻时代的生活主流,也造就了今天的我钟情于研究古代木器和室内陈设。文革后,家里的东西一件也没剩,房子退了几间。在漫长的文革期间,我始终被一种浓重的怀旧情绪包裹,精力充沛的我,执着地对古典的东西保持着初衷。如古庙、残碑、烂桌椅……

  问:着手收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文革后期,我偶然听说地安门文物店处理残旧家具。去了一看,是文革中抄家出来的一批东西。不少家具已经贴上认购条,有侯宝林的、白雪石的等等,都是大名人。我一文不名,小徒弟一个,每月收入三十多块。穷!家里兄弟又多,得拿出部分收入贴补家用,兜里的钱少得可怜,眼瞅着大画家、大名人、大教授买走几十块上百块钱的重器,我只能在残破家具堆里,挑了一件几块钱的香几。买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东西叫香几,全散了,捆成一捆,搁在地上,简直是一堆劈柴。是它的几根腿儿吸引了我。那腿儿弯转有度,精巧流畅,在一堆旧家具中,有一种不染尘俗的优雅。八块钱,对于我是个大数。平日总是两三块钱卡着花。这几根腿,太诱人了,尽管所有的榫都断了,也没有太多去考虑,以至后来长时间无力修复。

  我曾无数次地想象它原本的形状,仍不知如何使它立起来。过了五年之后,一位鲁班馆出身的老匠人修复了它,送到我面前时,我吓了一跳,怎么形容呢?你们是文人,到时候你们想个词儿加在这儿吧。

  3. 几

  张:香几是品味很高的木器,古人用于放置香炉或花瓶。一般设于书房或门廊阶前,可成对、成组,但更多是单只摆放。由于是祈祷用品,陈设位置明显,所以做工一般都很讲究。

  问:香几除了在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一书中所见,我几乎没见过实物,它的存世量是否很稀少?

  张:对。从古典家具存留的品种来看,存留于世的香几数量确实很少,一堂家具中有好几对椅子、三数张条案,香几为供奉用品,仅置一二。

  问:中国古代木器中,几可算最古老的吧,我曾听说古代习俗中有“人几在左、神几在右”一说。

  张:中国最早的木器中,有一种称为“凭几”的木器,是一种用于依靠的家具,形状像今天的田径场上的跨栏,有曲直两种,多数情况下是放在前面或侧面使用。古代的几,是席地而坐的古人坐时依凭的家具。香几的年代较晚,隋唐以前的几,尽为凭几、案几、曲几、坐几。

  问:价格高吗?

  张:我还没说完呢。隋唐以后,古人的起居习惯发生很大改变,从席地而坐渐变为垂足而坐,传统的矮几演变为高足几,出现香几、花几,明代以后才出现茶几、炕几。

  问:茶几和花几的存世量很大、常见,价格如何?

  张:你不像做学问的,老提钱。今天在古玩市场上所见的茶几和花几多为清代和民国时期的,偶尔可见明代的。花几是摆放花盆和盆景的,一般陈设在厅堂四角或条案两侧。凡这类纯观赏性家具,工艺都比较精致,特点是高,较一般桌案都高。茶几,是和椅子组合陈设,所以存世较多,价格比花几便宜,约200块钱左右一只。

  问:炕几和花几的现行市价是多少?

  张:都不贵,不过花几价要高些,少呀!

  问:当年您花八块钱买的那只香几是什么木质?

  张:明黄花梨。当时我对家具所用的木质和档次所知甚微。喜欢它是一种天然的直觉,一种纯精神的追求,知识是后来才有的。通过收藏才具备了好多这方面的学问。你若不去收藏,不去爱,先求教、上学,学到只能是书本的、纯文字的知识,并不能增进你对古典家具的爱和收藏的兴趣。

  问:学的时候,价也涨上去了。

  张:不错。所以,最好先买着,别管这个那个。“ 到篮子里的就是菜”。

  问:现在古董的价,越来越高。凭一股鲁劲和喜好进行收藏,不行吧。

  张:可以,找我给你掌眼,买一件认识一件,点点滴滴地收藏,点点滴滴地学。如此,收藏的兴趣才会保持下去,学问也自然聚沙成塔。收藏需要学问,但是最重要的是保持那一份痴情。当时我很穷。为了买一件背心,一块钱的东西,骑车四九城乱转,既要买最便宜的,又要纱细、结实。不过当时四九城也没几个商店。

  问:只有四五个?

  张:对!买一件背心都当作大的经济活动来处理,何况买一堆“劈柴”呢?需要何等的魄力。街坊都说我神经病,常为此与家人发生口角……别说远了。买了香几之后,我又陆续从信托门口,买了一些。

  问:是不是一遇见有人送家具,就截住侃价,跟国营商店抢买卖?

  张:当时还没有文物市场。收藏古旧家具的渠道主要是信托。各地有一些老农收了古旧家具,往北京外贸商店收购点送。老乡都住在德胜门外。我下了班,骑车跑去,深一脚浅一脚,摸黑找上门。有时,老乡没回来,我蹲在门口候着,常常候上几个钟头,冬天。在老乡居住的院内,新旧木器杂陈叠放。我是来这个汇集点买东西的人里,最寒酸的。好一点的古旧家具都被北京几位收藏名人和“倒爷”划拉过去了。我信命,有的东西该是我的,早晚得让我得到。

  有一次,我发现铺底下有捆东西,身旁的老农说:“这捆,来了不少人看过。”他数落出一堆人名。我一听,尽是此道中名人。我把这捆“名人”不要的东西扯出来,认不出是什么。我站在它面前,直觉感到它很亲切,是件艺术性很高的木器。我买下了。30块钱。1979年,30块钱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修复后,看到它也是一件香几。丰满浑圆的造型让人心旷神怡。

  问:香几和花几颇受古典家具收藏家青睐,是否归必收之列?

张:对!家具收藏讲求系列或成套,比如有人玩一堂家具,如椅子,各种椅子几十样,哪怕都是单只的呢!或大小瓶托,各种造型。或插屏帽镜来它几溜。但千万别玩大床,能给谁累死!

  问:一堂家具包括些什么?

  张:看怎么说了,厅堂包括大条案、方桌、太师椅、花几、圆桌、圆凳、成对半圆桌,四扇挂屏……等等多少不一,但多以中轴线式对称布置。书房分明清两式:明味的应有平头画案、方桌、成对四出头官帽椅或圈椅。单只的灯挂椅可放在画案后,还要有架格柜盛放书籍文玩。最好有一只小翘头案,陈放古雅炉瓶、佛像、字画。如再配几只香几、绣墩、脚踏等物,就更完美了。清味的书房应有写字台、多宝格或玻璃书柜,下卷琴桌,卷缸架子等品种,再配上太师椅及美人榻一只,也就够完美了。书房布置应以均衡式为妙,切忌对称呆板。

  4. 鲁班馆

  张:1979年,我有了孩子,时常抱着孩子逛花市信托行。这时的我,对古旧家具的用料、制作、流派、年代,依然知之颇浅,以一种唯美的眼光挑选家具。发现一些榫卯特殊,甚至枨的形式不曾见过的木器就收藏、研究。于是,收集了一些精美的柴木家具。美和价格是我最初的两个选择和收藏的标准。攒着攒着,收藏达到十几种。十几件木器堆放家中,可就不得了啦。住房才10平米,铺底下塞满了,搁在小厨房。小孩一岁时,我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在外整天兴奋不已,四处寻摸。回到家,看见家人的脸色,一下就变成灰溜溜的了。恨自己“怎么又买了!”可是一出门,又精神抖擞、奋不顾身地买。我如此折腾,家里的气氛,日渐紧张僵化。

  同时,我模糊的感觉,我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好似一位练气功的人,开始有了气感。收藏的东西多了,开始着手修复,希望破破烂烂的东西能立起来。希望所有的冲动和激情,化成幸福感。

  崇文区内散居着民国时期的鲁班馆老匠人。我四处打听,打听到一个就拎着水果登门拜访。

  问:修活,还是套手艺?

  张:讨教。鲁班馆的师傅们自小受到严格的训练,几十年埋首古旧木器的制作和修复,可谓手眼超人,他们对古典家具的演变、传承、流派和结构造型的了解,不让专家。找到他们,我如遇甘露。老师傅传授了古旧木器的榫卯结构、修复原理。我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总是在积累,在长进。试着修了几件。所谓的修,只是简单地粘结,表面打磨一番,烫层蜡。回想起来。当时许多方法是错误的,外行。

  一堆破烂,粘成一个型,洗除泥垢,显现出硬木原有的沉穆本色和质感,十分可观。我住在北屋,早上,把自己修好的第一件作品—八块钱买的小炕桌摆在床上,炕桌上放盆太阳花,紫色的花、绿色的叶。捧着壶茶端坐桌前,望着从窗外投进的阳光,在润泽的小红木桌上,缓缓移动,快慰之中,被怀旧的情绪包裹着,重又想起童年,想起祖父的小院……

  问:您刚才谈起鲁班馆的老匠人,能介绍一两位吗?

  张:在我结识的老匠人中,使我获益最大的是,一位名为张怀谦的老师傅,他是鲁班馆众多匠人中文化素质较高的。鲁班馆不是一个店铺的字号,是一条街。位于崇文区东晓市,南北走向。街内木器店鳞次栉比,北端是一个会馆,内供木匠宗师鲁班,铁匠供老君。凡拜过鲁班的木匠,被人称鲁班馆匠人或弟子。解放后,这间会馆被电话局的75分局占了。

  问:会馆的拜堂是否还保存着?

  张:拆了,盖成楼,街内两侧的店铺尚存,也住上人家儿了。

  张怀谦的坐店在鲁班馆的街面上很显要。他的父辈、祖父辈几代人都是木匠出身,他是学古籍的。在古籍中长时间的浸淫,在他继承父业后,与自幼摸刨子的工匠,到底不一样。对古典木器的理解,确实高出其他人一等。他给我最大的教诲是对古典家具流派的认知,可以说,是他带我进了古典木器家具这一领域。至今我还收藏着他介绍我的几件家具,这几件东西本身的艺术价值就非比寻常,再加上它们是我的一段经历的象征,所以我格外珍视。

  张先生现在还健在。他亦收藏了几件精巧的古典家具。公私合营后,他在北京硬木厂搞采购,眼力之高,隔一站地,就能看出木器的流派、木质。

  问:这……太过分了吧?

  张:可笑吗?现在我也能做到,再加一句,关了灯,黑屋子里,一堆残件,我摸、指甲掐、掂量,也可以说出其材质、做工、年代。隔一站地,看造型就能说出木质的境界,我已经达到了。在北京,玩木器的朋友,都说我眼里高。其实任何一个人,穷十多年的功夫,除了吃饭,就一门心思地琢磨古代木器,都能达到这一境界。十几年呀!可以说,我现在对古典木器家具比对我自己还了解还透彻,自己哪里有毛病说不清,说起一件木器的榫卯、起线、弯转,倍儿门清!

  现在出版的介绍古家具的书,一般不过是对苏作、广作、京作家具有些阐述。其他比如晋作家具,这些书仅是带上一笔,且无任何形象、制作的表述。我现在可以准确表述出晋作的全貌,晋中、晋北、晋南的木器家具制作的特色和区别。以及山东作、宁波作,苏州家具中的东山派和西山派,清初的东北家具。

  收藏对于大部分人,是一种强迫性的学习。从本能的冲动,到自觉求教拜师。买回来的是木器,更是一个问题,要绞尽脑汁去解题。

  问:而且是有含金量的题。我开始对收藏的瘾头,有些感悟了。

  张:这只是一个方面。主要的刺激是来自智力的挑战。每一残件,修复它、认识它,都是一个挑战。除了张怀谦外,祖连朋师傅、王更祥师傅对我教益颇大。祖、王二人,原是鲁班馆的学徒,现已年近古稀,干了一辈子古旧木器的修制。他们没有完整系统的理论,有的是实践中磨练出的高超手艺。我因人求教,像……像什么话呢?话说快了,词就跟不上。你们俩要像填炮手那样,我一没词,你们就赶紧递上来……

  问:就想集腋成裘,积水渊,积善成德,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张: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问:找了几位鲁班馆的老师傅求教。

  张:对。由于不断地请教,再加上自己频繁而长期的体会,我逐渐对古家具产生了透视。我不大同意有人说的“光凭理性,一个人就能增加对文物的认识。”我的经验是,你对文物的感悟,每深入一层,都是由感情的投入引发的。所以,我提倡的口号是“奋不顾身地投入”和“忘我的痴情”。有了以上两种东西,便会激发出你全部的灵感、活力、步入佳境。

  在众人经验的汇集过程中,我的认识从一个地域扩展到各个流派和年代。完成了,说大点儿,佛教中“禅”的过程,专注一境,通过禅达到了“十地圆通”的境界。

  这样说行吗?是不是太严肃了?给你们讲两个我从老师傅那儿听来的老鲁班馆的掌故吧,这个,用不用,你们看着办。

  过去,硬木行的学徒是很苦的。托熟人来北京学徒,三年为一节,病、伤、死自负其责。早晚提夜壶打水扫地做饭,晚上睡在干活的“楞”上。春天吃不上菜,满嘴口疮。要等菠菜长穗过了季,便宜了才能吃上。有俏皮的徒弟就编出顺口溜来提意见:“菠菜绣了穗儿,来到东晓市儿。”接着又有人跟一句“菠菜上了房,来到硬木行。”没想到掌柜的跟得也快:“窝头二米饭,你爱干不干!”引得全体哄堂大笑。双方机敏的对答生动有趣,玩笑间把当时的劳资矛盾缓解了一番。

  当时学个木工不容易,机灵点的才能学成。学不成的就去学油工,磨活打蜡。当时有雕一、铲二、磨三功的说法,说明磨工的重要。现在新仿家具之所以总显假,主要就是磨工不到家。磨工不只是磨光,所有雕花活的韵,都将在磨工手上显现出来。不会磨的光磨高处,把睁眼龙能磨闭了眼。

  另外,当时的工具几乎全是自制自办。如粘活的鱼鳔,买来后,先要泡软、用刀拉成段,再用手一点点撕成纤维状,最后再放入铁铸的鳔锅,用鳔捣子捣软捣粘。这个活极累,有“好汉子砸不了二两鳔”之说。再摊平划成小块晾干备用,用时要用水熬开,把榫卯烤热、门窗紧闭,七手八脚地快粘。待使好鳔后,还要用刨花烘烤。桌底烙铁烤肩口部位。用水布擦去木器表面余鳔,才算完成粘结工序。以后工序还麻烦。所以有许多硬木行里人不喜欢硬木。他们说“我一看见硬木就脑袋疼。”可见硬木家具价格昂贵也是有道理的。

  5. 筚路蓝缕

  张:知识渐趋完整后,我已不满足仅在几个信托行寻摸了。星期六一早,我买俩豆包,一张长途汽车票,奔往通县。

  通县原是大都的水运码头,靠近码头的地方居住了许多回民,他们大多是分两路来到内陆的。一部分是从丝绸之路的河西走廊过来的,一部分是从泉州海上过来的。

  问:您考证过?

  张:没有,耳闻。据老一辈人讲,北京的明式黄花梨家具的经营店,一个是通县,另一个是牛街。为什么?我问过通县的老人。老人讲,过去居住在通县的都是船户,经营漕运。运粮船原来不得搭载其他货物。船户和兵勇们开始运营其他货物,贴补生活。南北交易的货物中,包括木器。所以通县古码头附近的居民家中,大多存有明式黄花梨家具。解放后,走街川巷的打鼓货人,也常去通县收购,运往京城。

  牛街的黄花梨木器的拥有者,多是珠宝香料行的商家,珠宝香料自丝绸之路运来。旧北京珠宝行,回民经营者居多,祖辈相传。

  我到通县,挨门探访,发现了明式的官皮箱,闷户橱等。我带钱不多,主要是看。所见甚多,像旅游,只有在东西好、价钱又低的情况下才买。

  问:那时候有赚钱的意识吗?

  张:没有。一门心思收藏,增长见识,考量眼力。比如文物前辈们著书指出,官皮箱是官员盛放文件的书箱。到了通县,我看见家家户户的回民老太太都有一只官皮箱,种类形式繁多、有红木、黄花梨木、柴木或贴皮子等。老太太讲“什么官皮箱,这就是梳妆盒子。是我妈,老老太太送我的陪嫁。出门子时,我带这个盒子,两个拜匣,两个花盒子。”噢,我明白了,这一套是女儿梳妆打扮用的。官皮箱一打开有面镜子,可以支立起来。由此推断,官皮箱是清末镜支盒的前身。

  随着收藏兴趣越来越浓,我的行程渐渐向南伸延。沿运河走访。常常是走到一个不知名的村落,无人理睬,独自一人呆在村头,太阳一晒,只有一群狗围着我。过了一会儿,看见一个村儿里的老汉经过,我就硬着头皮上前拦住问:“大爷,您这村里,有没有大户?有没有好看的家具?雕花的、硬木的?”如果村里人实诚,就会拿出一些残件,一根腿,一块面板,一个雕花小件什么的,给我看。其中不乏精美之作,眼界大开。继续向前。

  问:听着跟毛主席当年考察湖南农民运动似地。

  张:差不多,都是探求知识,了解民俗的旅游。这样,收获一天胜过一天,瘾越来越大,最后去了山西。

  问:开病假条,不上班了。

  张:上班,星期六晚上坐火车走,半夜两点到,找一个旅店睡个觉,天亮开始转悠。晚上坐八九点的火车回京。马不停蹄。有一年半夜下车,找不到店住,鞧在街角,把编织袋套在腿上,白天上了一天班,夜车下来。困乏已极,一觉醒来,双腿冻僵,落下毛病。次年春节又去山西,穿了件大衣,一条厚棉裤,火车内又挤又热,热得我打颤发晕,出了一身透汗,棉裤都湿透了,腿病竟因此痊愈大半,这叫原汤化原食吧。

  山西的文物遗存在全国首屈一指,李自成的残部退逃山西,携带了自京城掠来的大量金银财宝,以待东山再起。几十年过后,大量的财宝下落不明,却出现了一些银号。经过百年的发展,这里的金融行业已非常发达,比如太谷、平遥,成为中原的金融中心。这一地区一富,自然会生出许多财主。财主们身居广厦,家多精器,又不肯殉葬。代代相传。山西人又是出了名的仔细善守,所以,山西的地面上存世的古代文物非常多。

  通过在山西境内游历,眼力和经验较过去成熟了许多,藏品也初具规模了。

  问:当时的北京,有靠做古旧木器买卖赚钱谋生的人吗?

  张:除几家信托店靠买卖旧家具赚钱外,朝外有两三个摊,修复旧残木器,然后转卖外国人。

  问:获利程度有多大呢?

  张:微薄。一只樟木箱子,3块钱买进,修复后卖10块、8块。30块买的硬木凳子,修好卖50块。文革的余悸尚未消除,硬木家具的市场几乎没有。信托行、文物商店、硬木家具厂收上来的古旧木器很少有人去买,越积越多,他们只好给各学术团体、机关、学院和文化艺术部门写信发函,求这些单位购买。由于没有市场,文物部门来了个高招—藏宝于民。从这一点看,就可以知道经营木器当时根本没有经济效益。

  我收藏这东西,完全是一种感情的寄托,一种天然的爱,纯精神的。两三年过去了,屋里地儿没了,钱也没了。

  问:剩下的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张:和老婆严肃的脸。

  问:哈哈哈哈。

  张:开玩笑。这个回头你们得给删了。眼力提高以后,瞅着早期的部分藏品就不顺眼了。饿时啃烧饼,挺香的;有点钱了,里面夹两块红烧肉,过瘾。渐渐肚子里有油了,见肉就腻。收藏也是这道理。这时候我已经对古旧木器的结构有了充分的了解。我是学家具设计的,每绘一张图,榫卯都要交代清楚,不然工人做不出来。我参透了古典家具的结构后,以为古人做的东西科学,在收藏中,不断发现新的结构、新榫卯、拼装方法,了解透彻了,兴趣开始转移。开始追求木质和年代了。恰巧这时候我在花儿市遇见一位木器商人,他在朝阳门外有个摊儿,修复、买卖家具。我拿出一件7块钱的木器,他毫不犹豫就给了我35块钱。我心里咯噔一下:值这么多钱!又紧张、又害怕,这不是投机倒把吧?

  我猛醒自己的收藏品升值了!

  问:不得了,1982年的7块变成35块,这么大的利,谁还按得住自己呀。

  张:金钱的刺激,使我的收藏开始引入了经济因素。“噢,这东西可以赚钱!”但我没有因此转向致富赚钱。凭我当时的眼力,赚大钱已足够用了。我对古典木器家具仍保持着一份恭敬和喜爱。这时,我托关系到了北京硬木家具厂的货库里,继续“开眼”。

  6.“龙顺成”和南宫大捷

  张:当时北京硬木家具厂的货库,是北京最大的硬木家具库。硬木家具厂是在公私合营时,由鲁班馆的工匠和几十个小作坊合并而成的。是北方古家具的生产、修复基地。现在河北、山东等地有三十几家硬木家具厂,都是由硬木家具厂派生出去的。北京硬木家具厂,现更名为“龙顺成”。在小作坊的合并中,鲁班馆的作坊内的镇店之宝—显示其实力的那些绝伦精妙之器,尽被收揽。所以,厂库内存有大量最优秀的古典木器家具。

  问:都是非卖品吧?

  张:原来标着天文数字,摆在私营店中。公私合营后,国家在一些专家,如王世襄先生等的参与下,制定了一个出口政策:古代家具中的乌木、紫檀、黄花梨木、鸡翅木、铁力木、金丝楠木等制成的古代家具,不得出口。

  问:为什么从木头划分,不从年代划分?

  张:古代家具一个时期使用一种木头,或者说盛行一种材质,特别是高档木器。开始也觉得政府划分不科学,后来才发现这一规律,按树种衡定比较科学。硬木家具厂受到出口政策的限制,木器积满了东库、西库、南库。一个库的面积相当四五个篮球场,高度8.9米。垛满了古旧木器。我死乞白赖的劲头,令管库的不得不让步。

  我走进去。哇!

  问:晕了。

  张:相反,我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每件器物都标有序号和价格。我完全沉浸在纯观赏的激动之中,忘却钟点。夏天,仓库里没有灯,通过窗棂间射入的日光判断时间,经常自己估摸得差不多了,一出库,厂里静悄悄的,全下班走光了。

  这里的藏品上至宫内御制紫檀器,下至民间巧活,应有尽有。光线暗,凑前细看,常常失声惊叫:呀,百宝嵌的龙床,镶着珊瑚、象牙、松石、黄杨、琥珀、玉石、玳瑁等。明末的惊世之作。

  百宝嵌自明代开始流行,用材珍贵,多为漆器,在漆面上,用珊瑚等材料,镶成花纹图案,五光十色,精美贵重,至清初达到顶峰,我的手从百宝嵌龙床上抚摸滑过,浑身打颤。平面雕刻的紫檀家具,蒙落一层尘土,在缕缕阳光侧斜照射下,立体凸起,像拓印碑、像画像砖,像黑白照片,极具雕塑美。桌子腿角相互叉落至屋顶,一条腿一个样,我拧着脖子转着看,美呀,让你灵魂出窍。

  货库内家具种类之全,数量之大,超过故宫。故宫内的明式家具是解放后,从民间重新收购的。一个朝廷,一个时尚。明人尚简素,清人喜华美。所以,故宫中明式家具存留有限,民间反而变化更换缓慢,直到解放前还有老师傅在做明式家具。

  蹲在库房的日子里,王世襄先生发表了数篇关于古典家具的文章。

  问:你入道时,介绍研究古代木器的书籍,是否很少?

  张:根本买不到。包括古代建筑方面的书都很少。王先生在《文物》杂志发表的文章,指出古典家具的十二品和十二病。我第一次认识以前常挂在嘴边,不知如何写的许多专有名词。看王先生的文章,廓清了原来塞满脑袋的各种信息,对古典家具的理论,豁然贯通。

  尔后,我又买到了一些建筑书籍。我将其与木器参照比较,发现木器中的名词,有些源出于建筑。比如,家具中的走马销,建筑也有走马板,家具有鱼腮,古建上称余塞。古建的窗棂图案,普遍用于古家具中,如架子床、罗汉床的围屏。

  问:眼界大开,又武装了理论,总该干点儿石破天惊的事呀。

  张:我的确开始了一次大行动。张怀谦先生介绍我去南宫。张老先生的一位老伙伴离开鲁班馆后,回南宫乡下老家务农。但是一技在身,时时技痒难耐,他逛集时买了一批家具。老人年迈体衰,家境不裕,欲把这些家具卖了。于是致信张怀谦,说有一个明式黄花梨大炕桌、一个明式黄花梨画桌、一个明式黄花梨方桌、一个面条柜。

  问:开价多少?

  张:140块。我问张先生:“老人眼力如何?”张说:“没问题,他看过的东西错不了。”我便开始琢磨怎么去。

  问:坐车呀。

  张:往返需30块钱盘缠,太贵了。我手头只有百八十块,向朋友借了50,凑够140块,余出10块吃饭。正好硬木厂的一个加工点在衡水,我托了一个熟人,给司机买了盒烟,坐在卡车的后斗里。一夜疾驰,衡水下车,花七毛钱乘长途车抵达南宫。到了老人家,休息了一天。晚上我问:“东西在哪儿?我寻摸了一天。”老人讶然问:“你没看见?”说完,指了指屋角堆放的一堆家具。我扭脸一看简直不是木器,它们表面一层沥青、水泥和陈年油垢。我不禁发慌,用指甲使劲地抠。“哎,黄花梨”。心里顿时喜洋洋的。我平静了一会儿,狠下心与老人砍价。老人让了我10块钱。

  怎么带回北京来,又发愁了。玩家具与玩字画、瓷器不同。没车、没地儿,处处受罪。正愁着,老头家里忽啦啦来了一大堆儿子、女儿、媳妇、女婿,吵吵嚷嚷,“不能卖”,“大伙都有份”。老头跟他们吵,越闹越凶,我舌战群雄,最后还是折了。又加上40块钱,打下欠条,双方罢休。

  四件明式黄花梨家具在修复时,有两件入庸匠之手。他叼着烟卷,听着半导体,心不在焉,一下刨去原有的平缓优美的隐起曲线。古旧家具修复,切记不要怕花钱。最好请鲁班馆的匠人。

  无论怎样,这次重大行动买回了真东西。那张蒙满水泥的画桌修复后,桌面的木质纹理,有如行云流水。文物节期间,我曾将这张画桌献出展览。

  问:花了170块钱买的这四件东西,现在市场价格多少?

  张:一件黄花梨面条柜,现在国内行市几万块人民币吧,黄花梨画桌更贵一些。大炕桌,随便拨个电话,过万出手很容易。一些朋友总央求我,想买。但是,你们可能理解不了,我的收藏品就是我的灵魂。卖干净了,是有钱了,可是就没我了。一屋子钱,我是谁呀?找不到我了。有这些古典艺术品,才有我。若说我与它们浑然一体,有点过分,是什么?

  问:相依为命。

  张:它们每一个榫卯,每一个花纹,每条线的转弯,都是我乐趣所在。

  问:收到这四件高档家具之后,在经济状态没有多大改变的情况下,你是想朝大收藏家方面努力呢,还是挺在单纯爱好上?

  张:经济制约了我收藏的发展。学问眼力都足了,兜里的钱还只有几十块。为了扩充,我开始“以藏养藏”,“以木养木”。我受过木工的专业训练,木工、油工都拿得起来。朝外练摊的朋友,曾经请我帮他修旧家具。

  琢磨来,琢磨去,问心无愧的挣钱方法,就是耍手艺。我找了一间闲屋,搭了一个楞,就是木工的工作台。添置了喷灯、铁卡、麻绳和锯刨等工具,开始为人修复古旧木器。主要修樟木箱子,把裂的樟木小箱子拼粘完整,前板需雕花的,我绘好图样,请人雕。雕完我细细打磨、上蜡、配好铜活,送到朝阳门外。

  修活有两种,我自己买的和他请我代修的。修活挣得虽然微薄,数月下来,经济上活分多了。每月我坦坦地把工资交给家里,说:“我玩这个不用家里一分钱。”

  问:提前进入小康。

  张:差远了,当时家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我至今没有音响、录音机。你们都换过好几茬了吧。

  问:你换了好几茬条案了。

  张:小作坊的生活,使我与木器更加亲近。对古典家具的工艺、用料,结构中每一个转折接连有了更深的体会。每件木器入手,立马分辨出哪件是行活、急功近利之作,哪件是登峰造极的经典之作。以前不上手感觉迟钝,一个拐角的作法易难差距极大;现在几次试手,就能敏感的察觉出哪件是商家的作法、偷手省料,哪件是皇帝造办处的手艺。以至,从一件木器的某一局部,即可断定出这件东西的产地、流派。

  1985年,我的收藏已经可以登堂入室,成气候了。

  问:敢在名片上印“古典家具收藏家”了。

  张:我的收藏经历有一定的代表性,我发现许多后来的收藏木器的同好,都经历过这么一个过程,开始时喜欢木器的造型,进而喜欢硬木家具,喜欢硬木的质感和悦人的纹理。随着眼光的扩展,我注意到明式家具中,黄花梨家具是中国古典家具艺术的顶峰,收藏重点移向明式黄花梨木器的收藏。几年了,我收藏的明式黄花梨家具已成系列。现在我收藏有:明式黄花梨的架子床、罗汉床、香几、画案、画桌、官帽椅、条案、圈椅、帖架、笔筒等。遗憾的是错过机会,放走了一个脸盆架,两次,擦肩而过。

  人的收藏过程,是做一个大梦的过程。收藏齐了,梦才醒。我现在梦想有朝一日,有一所四合小院,大点也没有关系。我按照明代的室内陈设,将我的收藏品布置好。我在里面品味、享受,静静的。

  欢迎你们偶尔来聊聊。

  这个梦是在一个画案上做的。我的两间房子,摆满了家具,挤得我夫人和孩子睡在一张罗汉床上。我睡在画案上。画案很窄,翻身要原地挪,抬身、转身一次完成。一觉睡醒,腰酸腿疼。画案又高,每晚得踩着黄花梨炕桌爬上去。

  问:几万的东西当脚踏了。

  张:最后炕桌也摆满了木器,又不能鱼跃上床,最后只好睡在书桌上。桌短,垫块板放脚,把头枕窗台上。

  房子是我最大的渴望,收藏木器遇到的问题,首先是东西好不好,其次是经济能力,最后是有没有地方放。实际情况不容你把问题考虑全,一打愣,好东西就没了。只好够前两个条件的,先买下来。搁到肩上,就不知道能住哪去了。叫过一辆三轮,装好后,站在马路边发呆。“师傅,等会儿,我想想。”搁家里,没地儿了;拉兄弟家,兄弟媳妇都搭拉脸了;搬妈家,我妈非给我骂出去。最后只好说:“师傅,您先卸下来,搁这儿。”然后管师傅借件家伙,劈叭劈叭,全拆了,打个捆,运回家,找个缝一塞。

  给家具搬了四五次“家”,搬一次脱一次皮。硬木家具死沉,光溜得攥不住。搬的时候,得铆足了劲,慢慢走,瞪目屏息观六路,碰人别碰家具……哎!活受罪。

  7. 圈椅和架子床

  问:许多收藏木器的,都非常重视圈椅,可是圈椅如何好,我至今也没看出来。它是不是很讨外国人的好?

  张:椅子在古典家具中,出现得较晚。椅子名称始见于唐。唐时椅子的概念是带靠背的床。

  问:匡床。

  张:对。带靠背的称椅,不带靠背的称床。椅的名称不普遍,人们仍习惯称椅为床。唐中期,垂足坐形成风气,帝王将相、宫女歌妓,都开始使用高形坐具。唐太宗像和唐明皇像中,已绘坐椅,并呈圈椅形状。特别是唐明皇像中的坐椅,是典型圈椅。宋人的《会昌九老图》中所绘椅子,也是圈椅。

  圈椅是由交椅演变而来的,交椅是由古代胡床演变而来的。带靠背的称交椅,不带靠背的称马闸。皇家贵族巡游和狩猎都带着交椅。交椅的椅圈靠着很舒适,被人们所喜爱,为了专在室内使用,人们吸取了交椅做面以上形式,产出圈椅。圈椅的椅背因是弧形,一般用圆料,和谐流畅,多光素。也有在背板上雕一简单花纹。明式对此椅极为推崇,多称其为太师椅。圈椅为明式家具的代表,它舒展大方,舒适性也较明代的南官帽椅、玫瑰椅、四出头椅好。所以,卖价已高达五位数。但是,明代的官帽椅,尤其玫瑰椅的卖价也很高了,并且,此品种的椅子,存世量较圈椅少。

  问:85、86年出现旧家具自广州等地大量外流,引至南方商人纷纷北上采购,古家具价格暴涨,是不是给你很大刺激。

  张:是的。价格的飞涨,我心理受到的冲击是强烈的。我的收藏行为,被迫处于休止状态。几千块钱一件东西,我不能接受。我只有凭借过人的眼力去捡漏。

  眼瞅着大宗黄花梨、紫檀等高档家具,运出大陆,我心里着实发疼。我找到王世襄先生,告之当时情况,提出应请有关部门对此加以管理。王先生将了解的情况,写了一份报告,递到国家文物局。文物局看到一些艺术性极高、甚至宫廷家具外流的报告,即派了一个三人小组赶赴广州。广州各方出面协力阻遏外流。木器南流潮,顿然势微。在京的广州商人纷纷回流,市场价格一周之内略有回落。

  正好这时候,朝外的一个木器商人将一个明式架子床砸在手中了,他慌了神儿,找上门求我买下。我交了部分订金,然后四处凑钱。不想,广州木器市场重又松动,这位商人又“打扒”了,不卖了,半个月后,他见南方仍无音讯。又沉不住气,又来找我。我又压了压价,这才收下。

  这只床非常精彩,床四周围屏由六方格组成,整床有多少个方格,像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起码上千。每个六方格,是六根棍,每个棍出双揣手榫、双卯,双面起泥鳅背线。做工之难,之复杂,令人叹为观止。

  问:也许是机器活。

  张:机器做不了。稍一抖,就对不严了。现在机器做完的活,工人还要修正。木头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物理的应力变化,必须在用膘的最后一刻,刹好使膘,相关位置才会不变。这只床的前楣屏残了一部分,我请活鲁班祖连明师傅修配。祖师傅修了整整一年。

  问:可见祖师傅也看出好来了,下了功夫。

  张:祖师傅是从不计较工钱的,有极高的敬业精神。他修活时,物我交融,进入一种“禅”的境界。这是一位真正匠师的境界。

  还有,我购进一件清广作、理石心、三碰肩、雕竹节的小画桌。

  问:也是在市场一起一宕中买下的?

  张:不错。

  问:小画桌收的价格是多少?

  张:一千块钱,顶头的价钱。当时,方桌的行市价是三百。可是我心里想,别说你要一千,要两千我也买,非买不可。

  问:这似乎有悖你以往的风格。

  张:在收藏中,有些东西是必买的。因为有些好东西是你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要敢于拼血本,只要有一口气,就要买下。凡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就要进入一种拼命状态。这是一个立志收藏的人,必须具备的精神。

  问:这次价位上扬,是否对国际市场也形成了影响?

  张:国际上黄花梨家具的升值幅度不像国内这样波动,因为解放后黄花梨家具一直是控制销售,严禁出口。三四十年代西方人买走了大量家具。这批家具在几十年间,价格一点点攀越到一个令中国人膛目结舌的水平。

  (未完待续)

  第二部分

  8、 王世襄与《明式家具珍赏》

  问:外国人购买中国的木器,总不会像中国人这般盲目吧,他们必须在对此有深切的感悟后,才会投资。外国人看似很傻,其实对艺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绝不盲从。(原载于《中国红木古典家具》杂志2011年第一期,编:春元 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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